回春堂内室,药香氤氲,却驱不散薛衍眉宇间深重的疲惫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焦虑。许佑宁的伤势在孙神医的妙手和薛衍寸步不离的精心照料下,终于度过了最凶险的几日。青紫的毒痕在玉露散的作用下缓缓褪去,手臂的麻木感也减轻了许多,只是人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薛衍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头沉甸甸的。他刚喂她喝下温热的汤药,此刻正用温热的湿帕子,极其轻柔地擦拭她额角的虚汗。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
“薛衍……”许佑宁眼睫颤动,虚弱地睁开眼,声音细若蚊呐,“我睡了多久了?佑安……佑安还好吗?宋婶有没有带他来看过我?”她醒来第一件事,总是问弟弟。
薛衍的心猛地一揪,面上却迅速堆起安抚的笑容,语气轻松自然:“没多久,才一个时辰。佑安那小胖子好得很!能吃能睡,天天嚷嚷着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宋婶说他最近可乖了,没惹事,就是太想你,闹脾气呢。等你再好些,我亲自带他来看你,好不好?”他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动作温柔。
“真的?”许佑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没惹事就好……等我好了,回去收拾他……”她说着,又疲惫地合上眼,很快呼吸变得均匀,再次沉沉睡去。
直到确认她睡熟,薛衍脸上强撑的笑容才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焦灼和阴霾。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心底。
佑安失踪了!
就在昨天!他安插在永安城暗中保护佑安和宋婶的人,传来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许佑安在巷子里玩耍时,被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带走了!那人身手极快,如同鬼魅,根本没给护卫反应的时间!宋婶哭得晕过去几次,整个永安城都翻遍了,毫无踪迹!
这个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薛衍的心脏!阿宁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身体和精神都脆弱到了极点。如果让她知道佑安也出了事……薛衍不敢想象那后果!她一定会崩溃!那刚被压下去的剧毒,恐怕会立刻反扑!
他只能瞒!瞒一日算一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阿宁察觉之前,把那个小胖子找回来!
可是……带走佑安的人是谁?目的何在?是冲着许家的秘密?还是冲着他薛衍?或者是……为了报复阿宁在国子监的事?赵婉茹刚被逐出,她和她背后的赵家,有这么大的胆子吗?还是……陶言奚?那个夺走钥匙和血书、态度莫测的少学监?
无数个念头在薛衍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窗棂上,指骨瞬间泛红,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煎熬。
“该死!到底是谁!”他低吼一声,眼中布满血丝,是愤怒,更是深深的无力。
***
与此同时,远离京城喧嚣的一处隐秘山谷。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风吹过密林的呜咽和偶尔几声凄厉的鸟鸣。谷底深处,依着山壁搭建着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木屋。
其中一间木屋内,光线昏暗。许佑安圆滚滚的小身子裹在一件明显过大的旧棉袍里,坐在一张硬板床上,小脸上沾着泪痕和灰尘,眼神却异常倔强,直直地瞪着坐在他对面、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里的男人。男人的脸隐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坏人!你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姐姐!”许佑安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响亮。
黑衣人沉默着,没有回应。他起身,走到角落一个简陋的药柜前,动作熟练地取出几样草药,放在石臼里捣碎。那沉闷的捣药声,一下下敲在许佑安心上。
许佑安想着上次姐姐因为他而躺了三天的样子,想着衍哥哥难过的样子,又想着宋婶会因为找不到他偷偷抹泪的样子,小嘴一瘪,眼泪又涌了上来,“我要回家……我要找阿姐……她们找不到我会难过的……”他胡乱地用袖子擦着眼泪,声音哽咽。
捣药的声音停了。
黑衣人端着捣好的药泥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在许佑安面前摊开手掌。掌心里,除了散发着苦涩清香的绿色药泥,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麦芽糖。
许佑安看着那块糖,哭声顿了一下,小鼻子抽了抽,却倔强地别开脸:“哼!糖衣炮弹!我才不吃坏人的东西!”
黑衣人依旧沉默,只是将那包糖放在他身边的床板上。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撩开了许佑安沾满泥土的裤腿。膝盖上,赫然有一大片新鲜的擦伤,血迹混着泥土,已经有些红肿。
许佑安疼得“嘶”了一声,想缩回腿,却被黑衣人那只布满厚茧、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住。
“忍着点。”一个嘶哑、低沉,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第一次从兜帽下传来。声音很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冰凉的药泥敷上伤口的刺痛让许佑安龇牙咧嘴,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再哭出声。他瞪着黑衣人近在咫尺的兜帽阴影,仿佛想穿透那黑暗看清对方的脸。
黑衣人动作麻利地处理好伤口,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小小的许佑安。
“你想不想保护姐姐?”那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魔咒,直接击中了许佑安心中最深的渴望。
许佑安猛地抬头,小拳头紧紧攥起:“想!当然想!我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让谁都不敢欺负姐姐!”他眼中闪烁着孩子气的、却无比认真的光芒。
黑衣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半晌,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响起:
“那就留在这里。”
“我会教你。”
“教你如何变得强大,如何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如何……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你爹欠下的债,该还了。”
“我爹?”许佑安愣住了,小脸上满是困惑,“我爹欠什么债?他……他不是好官吗?”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转过身,走到门边,只留下一个冰冷如磐石的背影。
“没有选择。要么学,要么,永远跟我待在这里,永远都见不到她们。”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许佑安所有的疑问和退路。木屋里只剩下浓郁的草药味和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低头看着膝盖上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看旁边那块晶莹的麦芽糖。
他伸出小手,慢慢拿起那块糖,剥开油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化不开心头的茫然和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使命感。他望着紧闭的木门,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笔直,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孩童的天真,染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他并不知道,这个将他强行带入另一个世界的黑袍人,正是十年前那个风雪黄昏,翻入许府高墙、与父亲许明远密谈,最终导致家破人亡、一切悲剧开端的……那个黑衣人。
命运的齿轮,在十年前被强行扳动,十年后,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紧紧咬合住了许佑安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
回春堂。
薛衍看着沉睡的许佑宁,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痛楚。他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低声如同耳语:“阿宁,别怕,好好养伤。佑安……我一定会把他平安带回来。我发誓。”他俯身,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无尽怜惜和承诺的吻,落在她光洁却依旧苍白的额头上。
他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温柔瞬间被钢铁般的决绝取代。他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轻轻带上房门。
门外,他的心腹护卫早已等候多时,脸色凝重。
“王爷,永安城方圆五十里都翻遍了,没有小公子的踪迹。带走他的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黑松林方向,有新发现吗?”薛衍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兄弟在林子深处发现了这个。”护卫递上一小块沾着泥土的、靛蓝色的粗布碎片,“像是从小公子新换的棉袄上刮下来的。附近还有……马蹄印,很新,不止一匹,往西北方向去了。”
西北!黑松林的西北方向,是连绵的深山!
薛衍一把抓过那布片,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备马!召集所有人手!带上最好的猎犬和追踪好手!跟我进山!”
“阿宁这边,留下最得力的人守着!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通知我父王,调兵符!封锁西北方向所有进出山隘口!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另外……”薛衍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刺骨的寒意,“派人给我盯死陶言奚!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他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锦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焚尽一切的怒火,义无反顾地投向那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深山。
他要去把他的小舅子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而沉睡中的许佑宁,对此一无所知,只在梦中,似乎又看到了弟弟那张圆圆的、无忧无虑的笑脸。
******
然而,就在他的马队即将冲入黑松林边缘的官道岔口时,一队玄甲骑兵如同铁壁般横亘在前!为首者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正是他父王麾下最信任的亲卫统领,秦烈。
“秦统领!让开!”薛衍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眼中怒火翻腾,厉声喝道,“我有急事!”
秦烈端坐马上,神色肃穆,纹丝不动:“小王爷恕罪。王爷有令,命您即刻回府,不得擅离!”
“回府?!”薛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指着深山方向,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佑安被掳走了!就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让我回府?!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身后的护卫也纷纷按住了腰间的兵刃,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秦烈依旧稳如泰山,目光直视薛衍,沉声道:“王爷有口谕:许佑安之事,到此为止。那人不会伤他分毫。命你即刻返回回春堂,安心照看许姑娘。不得违抗!”
“不会伤他分毫?!”薛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俊朗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你告诉我,一个藏头露尾、如同鬼魅般掳走孩子的黑衣人,不会伤他?!父王他……他凭什么如此笃定?!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秦烈垂下眼帘,避开了薛衍逼问的目光:“末将只知奉命行事。王爷心意已决,小王爷莫要冲动,以免……后悔莫及。”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
薛衍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瞪着秦烈,又望向那莽莽苍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山密林,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父王的命令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敢硬闯,秦烈和他身后那些玄甲骑兵,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军令将他拿下!
“好……好一个到此为止!好一个不会伤他!”薛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寒意和失望。他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看秦烈一眼,对身后的护卫嘶吼道:“回城!”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失去了来时的锐气,只剩下沉重和压抑。薛衍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任由骏马驮着,一步步走回那弥漫着药香、却也困住他所有希望的回春堂。
***
回春堂内室。
许佑宁还在昏睡,呼吸微弱而均匀。薛衍轻轻推开房门,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尘土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看着许佑宁苍白却恬静的睡颜,胸中翻腾的怒火和焦灼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
他缓缓坐下,动作轻柔地握住她微凉的手,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父王的命令像巨石压在心口,佑安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他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还要继续编织谎言,欺骗他最想保护的人!
“阿宁……”他低低地唤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对不起……佑安他……他很好……真的……”这谎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窗外,暮色四合,将房间染成一片沉重的暗蓝。薛衍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守护石像,只有紧握的手和压抑的呼吸,泄露着他内心惊涛骇浪般的煎熬。
***
深夜,薛王府书房。
烛火通明,檀香袅袅。薛王爷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却也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孤寂。
秦烈躬身立于身后,低声汇报:“小王爷已返回回春堂,情绪……十分激动,但并未再强行出城。属下已按王爷吩咐,撤回了封锁山隘口的命令。”
“嗯。”薛王爷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爷……”秦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黑衣人……当真不会伤害许家小公子?小王爷他……”
“他不会。”薛王爷打断他,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至少,不会伤他性命。带走他,或许……是另一种保护。”他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当年关州之事,水太深。许明远……是棋子,也是弃子。如今有人想借那两个孩子重翻旧案,搅动风云。佑安那孩子,留在京城,留在明处,才是真正的靶子。”
秦烈似懂非懂,但不敢再多问。
薛王爷走到书案前,拿起案上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乌木小盒。他打开盒子,里面并非珍宝,只有一枚色泽温润、刻着奇异云纹的玉佩。他摩挲着玉佩,眼神悠远,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和某个清雅的身影。
“晚棠……你的孩子,我会尽力护住。但这盘棋……早已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了……”他低低叹息一声,合上了木盒。
***
千里之外,关州城。
风雪已停,但寒意刺骨。刺史府旧址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陶言奚裹着厚厚的玄色大氅,站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废墟前,脸色比这关州的冰雪还要冷峻几分。
他面前,跪着一个须发皆白、瑟瑟发抖的老衙役。老衙役身边,放着一个沾满泥土、显然刚从废墟深处挖出来的小铁箱。
“大人……小的……小的当年只是负责看守库房的小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衙役声音发颤,满是恐惧,“这箱子……是……是许大人出事前几天,命我悄悄埋在后院老槐树下的……他当时脸色很不好看……说……说如果他有不测,这箱子里的东西,或许……或许能救他家人一命……”
陶言奚的心猛地一沉。他示意护卫打开铁箱。箱子不大,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账册。他拿起最上面一卷,拂去灰尘,解开油布。
泛黄的纸页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看似普通的物资往来。但当陶言奚的目光扫过其中几笔标注着特殊符号、涉及巨额银钱的条目,以及末尾几个鲜红的、代表着某种特殊渠道的印鉴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些账目……这些印鉴……指向的竟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盘踞在阴影深处的庞然大物!而许明远……他竟然在暗中收集这些?!
“还有……这个……”老衙役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摸出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色帕子,小心翼翼地捧给陶言奚,“是……是在埋箱子的地方……一起找到的……压在箱子底下……上面……好像有血……”
陶言奚接过帕子。素帕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他缓缓展开。帕子中央,没有字迹,只有几片早已干枯发黑、如同墨点般的……梅花花瓣。而在花瓣旁边,赫然有一小片同样干涸暗沉的……血迹!
梅花……晚棠老师最爱的花……
血……
陶言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温婉的女子,在丈夫预感大祸临头之际,偷偷将能救命的证据埋藏,又或许是在丈夫遭遇不测后,冒险潜入这已成虎狼之地的刺史府,留下这绝望的印记和指向关键证据的线索……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而许明远留下的账册,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指向了当年关州巨变背后,那足以颠覆朝野的恐怖真相!
风雪似乎再次在耳边呼啸。陶言奚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素帕和冰冷的账册,指节发白。他望着眼前刺史府的断壁残垣,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以及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的许氏夫妇。十年后,这巨浪裹挟着他们的遗孤和深埋的秘密,再次汹涌而来,而这一次,他陶言奚,已然身处漩涡中心,避无可避。
“回京。”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和沉重,“立刻启程。”
他需要重新审视一切。许佑宁手中的钥匙,父亲陶敬之的角色,还有这账册指向的庞然大物……所有线索,都在这关州的风雪中,纠缠成了一个更加巨大而危险的死结。而解开的钥匙,或许就在那枚铜钥和那张被血覆盖的纸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