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影(1 / 1)

许佑宁踏入国子监的第一日,便在无形的硝烟中刻下了自己的印记。

周冲的刁难虽被暂时挡回,但那阴鸷的眼神和不怀好意的窃语,如同黏腻的蛛网,无声地缠绕在空气里。薛衍将她送至女子专设的“兰蕙斋”附近,便被一位神情严肃的学正唤走,似乎有要事相商。临行前,他低声叮嘱:“万事小心,遇事莫强出头,等我回来。”

兰蕙斋清幽雅致,庭院中植有兰草修竹,与崇文馆的恢弘肃穆迥异。斋内已有数位女学生,皆是官宦闺秀,举止娴雅,低声交谈着。许佑宁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好奇、审视、乃至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她努力挺直脊背,学着那些闺秀的样子敛衽行礼,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

“新来的?”一个身着鹅黄襦裙,面容娇俏的少女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好奇,“姓甚名谁?家中何人官居何职?”

许佑宁心下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许佑宁。家……家中并无人为官。”她省略了“被赶出家门”这一节,只道出事实。

“哦?”少女柳眉微挑,拖长了调子,周围几个女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那鹅黄少女抿嘴一笑,带着一丝假意的温和:“无妨,既入国子监,便都是同窗。我叫赵婉茹,家父是吏部侍郎。”她身旁几位也纷纷报上家门,皆是京中显贵。

气氛微妙而疏离。许佑宁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凤凰群的麻雀,格格不入。她沉默地找到分配给自己的书案坐下,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心中那点初入新境的忐忑,渐渐被一种倔强取代。她不怕吃苦,只怕被人看轻。

下午是首课,《礼记》开篇。授业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声音洪亮,引经据典。许佑宁听得格外认真,将那些晦涩的句子努力刻进脑子里。当老博士讲到“礼不下庶人”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这个方向。许佑宁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博士此言差矣。”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学堂中响起,并非来自许佑宁,而是来自前排一位一直沉默的蓝衣少女。她站起身,姿态从容,声音不高却清晰:“《礼记·曲礼》有云:‘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礼之本,在诚敬之心,在教化之功。若只以‘不下庶人’为由,弃教化于不顾,岂非舍本逐末?圣人之道,有教无类,教化之功,当泽被万民,岂能因出身贵贱而断其受教之途?”

她语速平缓,引经据典,反驳得有理有据。老博士似乎有些意外,捻须沉吟片刻,竟缓缓点头:“陶姑娘所言,亦有其理。礼之用,贵在得中。教化之道,确非专为士大夫设。”他目光扫过堂下,尤其在许佑宁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

许佑宁看着那蓝衣少女——陶姑娘?她心中一动,莫非是那位少学监陶言奚的……?

下课后,许佑宁鼓起勇气,走到那蓝衣少女案前,郑重一礼:“方才多谢陶姑娘仗义执言。”

蓝衣少女收拾书卷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那是一张清秀而略显疏离的脸,眼神清澈,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不必谢我。”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我非为你,只为道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许佑宁身上那件崭新的藕荷色襦裙上,似乎看穿了什么,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国子监非市井,谨言慎行,好自为之。”说完,便抱着书卷,径直离开了。

许佑宁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清冷的蓝色消失在门外。这位陶姑娘的话,虽不中听,却像一盆冷水,让她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国子监的水,果然深得很。她摸了摸袖袋里那枚冰凉的铜钥匙,心头沉甸甸的。

***

夜幕降临,国子监的喧嚣渐渐沉淀。兰蕙斋内烛光点点,女学生们或在温书,或在小声交谈。许佑宁独自坐在窗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再次拿出那枚铜钥匙。兽形的纹饰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狰狞。她努力回忆着童年模糊的片段,父亲的书房、母亲的首饰匣……却依旧毫无头绪。

窗外传来几声猫头鹰的鸣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忽然,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从窗下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艰难地拖行。

许佑宁心头一跳,警铃大作。她吹熄了蜡烛,屏息凝神,悄悄挪到窗边,借着朦胧的月光向下望去。

只见斋舍后墙根下,靠近竹林阴影的地方,一团模糊的黑影正蜷缩着,一动不动。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散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许佑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贼?还是……她猛地想起薛衍提过的京城暗流,想起那疤眼男人的追杀!

她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叫醒斋舍的管事嬷嬷或者喊人。但不知为何,那黑影蜷缩的姿态,让她莫名地想起幼年风雪夜里,自己瑟缩在角落看着母亲被打时的无助。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开窗户,探出头,压低了声音对着那黑影问道:

“喂!你……是谁?”

那黑影似乎被惊动了,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个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地响起,带着垂死的喘息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执念:

“……钥……钥匙……‘狡’……在……在哪儿……”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却带着一种疯狂般的急切。

许佑宁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钥匙?!

他说的……是她的钥匙?!“狡”?那兽形纹饰的名字?!

这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恐惧和惊疑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月光下,那蜷缩的黑影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深渊,而她手中的铜钥匙,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

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寂静的夜风中钻进许佑宁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钥匙!狡!这垂死的男人怎么会知道她贴身藏着的秘密?!

就在她僵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之际,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厉喝,划破了夜的宁静:“什么人?!兰蕙斋后墙有动静!巡夜的侍卫!”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火把跳跃的光影迅速逼近。

墙根下那蜷缩的黑影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而急促的喘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竟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地向旁边茂密的竹林深处滚去,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垂死之人,只留下一道更深的拖痕和空气中骤然浓烈了一丝的血腥气。

许佑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那黑影消失在黑暗的竹影深处。她迅速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是庆幸?是后怕?还是更深的不安?那男人逃了,暂时没被抓到,也意味着他没机会说出更多……但“钥匙”和“狡”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巡夜侍卫的火把光芒在窗外晃动,脚步声在墙根下停住。

“有血迹!还很新鲜!”

“看这痕迹……像是往竹林里去了!快追!别让他跑了!”

“仔细搜查兰蕙斋周围!看看有没有同伙或线索!”

一阵紧张的搜寻和呼喝声在窗外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远去,追向竹林深处。斋舍内也响起了其他女学生被惊醒的询问和管事嬷嬷安抚的声音。许佑宁强作镇定,混在人群中,只说自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夜,她再无睡意。枕下的铜钥匙仿佛有了生命,滚烫地灼烧着她的神经。那个男人是谁?他口中的“狡”指的是钥匙上的兽形纹饰吗?他为何垂死之际会逃到这里,并精准地喊出这两个字?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心惊肉跳。

***

天刚蒙蒙亮,国子监的晨钟便悠悠响起。一夜未眠的许佑宁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强打起精神去上早课。关于昨夜兰蕙斋后墙发现可疑血迹、疑有贼人潜入的消息,已经在学子间悄然传开,添油加醋之下,更添了几分神秘和恐慌。课堂上,赵婉茹等人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低声议论着,看向许佑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仿佛怀疑她与这“不祥”之事有关。

许佑宁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专注于课业,但心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必须尽快找到薛衍!

好不容易熬到早课结束,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讲堂。目光急切地在散场的人流中搜寻,终于在通往崇文馆的廊桥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薛衍正被几个勋贵子弟围着说话,脸上挂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薛衍!”许佑宁顾不得许多,扬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薛衍闻声回头,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焦灼,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他三言两语打发掉身边的人,快步迎了上来:“阿宁?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睡好?是不是有人……”

“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许佑宁打断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压低声音道,“急事。”

薛衍神色一凛,立刻点头:“跟我来。”

他带着她七拐八绕,避开人流,来到国子监藏书楼后一片僻静的竹林。这里幽深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出什么事了?”薛衍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许佑宁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惊魂一幕快速道来:“……就在兰蕙斋我的窗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伤得极重,像是逃命躲在那里的。巡夜的侍卫快到时,他逃进了竹林……但是,在逃之前,”她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颤抖,“他挣扎着问我……‘钥匙’……‘狡’在哪儿……”

“钥匙?!‘狡’?!”薛衍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字眼。他抓着许佑宁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你确定……他说的就是‘狡’?!”薛衍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深沉的恐惧,这反应比许佑宁预想的要激烈得多。

“千真万确!”许佑宁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语气斩钉截铁,“就是‘狡’!他说的断断续续,但这两个字,我听得分明!薛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狡’是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钥匙的事?这钥匙到底……”她从袖中飞快地摸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铜钥匙,急切地递到薛衍眼前。

薛衍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钥匙上狰狞的兽形纹饰,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恐惧、恍然、还有一丝……沉痛?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平复呼吸。

“阿宁……”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把钥匙收好,贴身藏好!除了我,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到它!包括它的样子,一个字都不要提!”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昨夜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对任何人,包括宋婶和佑安,都绝口不提!听到没有?”

许佑宁被他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迅速将钥匙藏回袖袋深处。

“那‘狡’……”

“别问!”薛衍猛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但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知道得越多,对你,对佑安,就越危险!”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沉重无比,“昨夜那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为何提到‘狡’,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这国子监……怕是真的要起风了。”

他抬头望向竹林上方狭窄的天空,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点点光斑,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却驱不散那份深沉的阴霾。

“阿宁,”他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许佑宁从未见过的决绝和守护,“接下来的日子,跟紧我,一步都不要离得太远。这浑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凶险得多。”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掌心传来一种令人心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有我在。”

许佑宁看着薛衍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悸和凝重,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微颤和坚定,心中翻江倒海。那枚小小的铜钥匙,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足以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深渊的恐怖源头。“狡”——这个陌生的字眼,连同薛衍那近乎失态的反应,在她心中投下了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国子监平静的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最新小说: 离婚当天,我成了总载独宠! 魂穿兽世,脆皮雌性带兽夫飞 闪婚后,我捡到了富豪老公 余生愿伊人 一不小心磕到了自己的CP 我全家在古代当陪房 开局逃荒,我靠系统发家致富 穿成三岁小奶娃,我带着全家起飞 退亲后我成了疯王的掌心娇 万人迷掉马后,偏执大佬们争着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