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检二人在奉先殿拜谒先祖,全了成婚的礼数。
步出殿外,一位圆脸微胖的中年太监早已候着,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躬身行礼,声音尖细洪亮:
“皇上挂念殿下,特遣老奴前来相迎。王爷、侧妃,随老奴这边来。”
顾知检微微颔首示意,那太监手里拂尘一甩,领着二人向重重宫闱深处行去。
谢道清勉强压住对皇宫禁苑的好奇,目光低垂,只用眼角余光扫着周遭的雕梁画栋。
不知经过了多少宫殿,在她感觉双腿沉得几乎抬不起来时,前方引路的太监终于停下脚步。
眼前的大殿气势恢宏,在秋阳下闪着刺眼的金芒。
“玉熙宫”三个鎏金大字高悬于飞檐之下,笔力遒劲千钧,仰首望去,一股无形的威严如磐石般压下。
步上台阶,那太监脸上表情更为严肃,脚下步子轻的似乎留不下脚印。
殿门外值守的太监无声上前,动作轻巧利索地为三人解下披风,全程只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响动。
那圆脸太监入内禀报后,领着二人进了殿。
谢道清谨记桂嬷嬷的叮嘱,一见顾知检停了步,她便立刻毫不犹豫地跪下行礼。
顾知检在她前方,同样动作行云流水地深深叩首,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臣弟携侧妃拜见皇上。”
空旷的大殿陷入了死寂、唯有浓重的龙涎香气息在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殿宇高处传来一阵低沉男声,带着刻意的笑意:
“老十四,你还是这般不开窍,朕说了多次,咱们兄弟二人之间不讲究这般虚礼,你再行这般大礼,朕可真要治你的罪了。”
说罢,自顾自爽朗地笑了几声。
谢道清余光瞥见顾知检跪姿丝毫未动,于是身体又绷紧了几分。
谢道清隔着繁复冠服,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膝盖阵阵酸痛钻心。
御座上,皇帝像是终于想起他们,随意抬了抬手,带着亲昵笑意嘱咐道:
“吕盛,还快不去把你十四爷搀起来。”
“臣弟谢皇上恩典。”
顾知检依礼再拜,声音平板无波。
赐座,奉茶。
皇帝目光落在顾知检身上,语气仿佛在闲话家常:
“朕和老十四自幼便就最为亲厚,朕好清净,偏他儿时不能言语,两人反倒是格外投契。”
他话锋转向谢道清,训诫道,
“信王府眼下就你一位女眷,内宅诸事便有了依托。你日后定要勤勉持家,好好辅佐十四弟。”
谢道清起身上前行礼,口中称是。
小太监引着一位身着深青色宫装的中年女官悄无声息出现在拱门外。女官神色恭肃,行礼后对谢道清微微躬身:
“皇后娘娘于坤宁宫相候,请侧妃随奴婢移步。”
谢道清在几名垂首敛目的小宫女簇拥下,随那女官穿过一道道宫门,步入后宫禁地,踏入坤宁宫
坤宁宫内室,陈设多为深沉的黑檀木,庄重肃穆,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
皇后端坐于主位凤座之上,她面容清瘦,眉宇间倦意难掩。繁复庄重的皇后礼服层层包裹在她单薄的身躯上,为她撑起了几分威仪。
谢道清行至殿中,跪拜行礼,双手将备好的觐礼高举过顶。
端坐在上的皇后却一动未动,目光深沉,落在在谢道清面上数息。
侍立在旁的姑姑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不动声色地前来接下礼盒,随后轻咳了一声。
皇后仿佛被惊醒,骤然回神,面颊挂上个堪称和蔼的笑,抬手把谢道清招呼近前。
皇后从身旁宫女捧着的锦盒中,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金镶玉镯。她轻轻执起谢道清的手,亲手将那玉镯套上她的腕间。
“感念皇帝赐下的这段金玉良缘,这是本宫的心意,金玉为配,愿你二人金玉满堂,日子和美。”
皇后声音温和,手指却在不经意间微微颤抖。
“这暖玉是西域进贡而来,触之升温,对女子身体最为有益,你定要日日带着。”
就在镯子戴上的瞬间,一股奇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腥气,幽幽钻入谢道清的鼻腔。
这味道略带几分熟悉,她却未能深想,面上恭敬,垂首谢恩:
“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慈和笑容,双手却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状似关切地叮嘱:
“信王性子沉静,不喜多言。信王府内院之事须你用心操持,日后相处,你需多些耐心,各处多加……磨合。”
几番虚与委蛇的应对后,先前引路的女官再次出现,恭敬禀报:
“娘娘,时辰不早,信王殿下已在外等候。”
皇后闻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殿门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
她低低应了一声:
“嗯。”
目光却久久未收回,直至谢道清行礼告退,身影没入宫墙殿宇间。
谢道清在宫女的引领下,快步走出后宫门禁。
远处,顾知检的身影静立在朱红宫墙下,身姿笔挺。秋日余晖斜斜洒在他面上,为他冷峻的侧颜镀上一层薄金,稍稍化开了些棱角。
见谢道清出来,他往前挪了半步。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掠过,确认无虞,那眉心不易察觉的微蹙才轻轻松开。
谢道清敏锐地注意到,他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右脚落地时微跛。
谢道清心中疑惑更甚,传闻皇帝对这个仅存的弟弟恩宠有加,可如今看来奢华的马车、破败的信王府内院,帝后的态度处处透着诡异……
安国公府。
“砰——”
一盏青瓷小盏被砸在青砖上,碎裂的瓷片飞溅,却没有掩盖住柳婉柔尖锐的嘶吼
“谁!是谁!到底是谁!是不是你!”
她人中处有块突兀的青紫伤痕,此刻因愤怒而显得更加刺眼滑稽。
她猛地从墙角抄起鸡毛掸子,发狠般抽向跪在面前的几个侍女,抽得婢女们瑟缩呜咽。
忽然,她动作一滞,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宝珠:
“是你!那个贱人指使你的!是不是!”
她气势汹汹地拎着鸡毛掸子冲上前来,直直便要落在宝珠头上。
门外传来的声音却忽然让她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