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季现世(1 / 1)

晨光熹微,刺破赤水河上的薄雾,也照进纳兰府后院新起的酿酒坊。

作坊不大,却极齐整。

青石板地面冲洗得能照见人影,靠墙一溜排开数口崭新的陶缸,覆着洁净的蒲草盖。

最扎眼的,是坊子中央那几件刚刚打造好的奇巧家什——铁匠铺子按纳兰霏所绘图样,费尽心思才敲打出来的“火迫取露”器具。

天锅、地锅、承露盘、导流铜管,皆由黄铜打制,在晨光下泛着沉稳内敛的光泽,接口处密实无缝,透着一股子冷硬的精密感。

尤其是那冷凝用的天锅,形如覆斗,壁厚实,边缘打磨得溜光水滑,几根粗壮的导流铜管从承露盘蜿蜒伸出,末端悬着几个素净的白瓷坛子,静待琼浆玉液。

纳兰霏一身靛青粗布短打,袖口利落地挽至肘弯。

她正绕着这套簇新的器具细细查验,指尖滑过冰凉的铜壁,叩击听声,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检视稀世珍宝。

“小姐,都按您的吩咐拾掇好了。”

福伯站在一旁,花白的胡子随着说话微微颤动,浑浊的老眼扫过作坊里被分派在不同角落的几名雇工,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就是……老奴愚钝,这酿酒的活计,向来是熟手老师傅从头盯到尾,最怕外人偷师。如今您把这蒸粮、拌曲、看火、接酒……样样都分开,各人只做一样,这……这能行吗?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或是被人学了去……”

纳兰霏直起身,目光从铜器上移开,落在福伯写满忧虑的脸上。

“福伯。”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作坊里蒸粮的氤氲水汽,“正因怕人偷师,才更要分开。”

她走到蒸粮的灶台边,蒸腾的热气里,两名雇工正合力将浸泡得饱胀透亮的糯红高粱铲入巨大的木甑。她随手捻起一粒,指尖微一用力,熟透的高粱便绽开雪白的芯。

纳兰霏捏着那粒熟粮,“您看呀,蒸粮的,只需记牢‘见气压气’,甑内上汽均匀,熟而不烂。他们不必懂为何要蒸透,更不必知蒸透对后续糖化、蒸馏有何影响。”

她带着众人来到另一间作坊。

拌曲的妇人,正小心翼翼地将碾磨得极细的酒曲粉末,均匀撒在摊晾得温度恰好的熟粮上,双手如和面般耐心翻拌。

“拌曲的,只需确保曲粉拌匀、湿度恰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厘。至于这曲为何是酒之骨?曲中微生物如何作用?她们不必知晓。”

“当然,微生物估计你们也听不懂,不过也不重要。”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那几件黄铜器具旁,守着地锅灶眼、神色紧张盯着火候的年轻后生,以及候在导流铜管末端、手持干净瓷坛准备接酒的老匠人。

“看火的,只需记住文火徐热,火舌舔舐锅底要稳,不能急不能躁。接酒的,只需眼明手快,按我划定的刻度,舍弃辛辣暴烈的酒头,截取中段精华,待到酒尾稀薄便果断断流。”

纳兰霏的视线最后落回福伯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各司其职,如同精密器械上的齿牙,环环相扣,却又互不相通。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纵有异心,偷学的不过是零碎皮毛,拼不出全豹。此其一。”

她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其二,分开来做,熟能生巧。蒸粮的日日蒸粮,火候拿捏只会越来越准;拌曲的时时拌曲,手下分寸只会越来越精。各人专注一事,心无旁骛,这速度,这成品的稳定,岂是那从头盯到尾、样样皆通却样样难精的老师傅可比?”

福伯怔怔地听着,浑浊的老眼一点点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

他活了这把年纪,在酒坊浸淫几十年,虽从未听过如此精辟透彻的道理。但他并不痴傻,相反知晓原因后,更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将酿酒这等需要经验累积的秘技,拆解成一道道清晰明确的工序,如同匠作造物般分工合作,既保秘方无虞,又提工效百倍!

“高!小姐实在是高啊!”福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拍大腿,“老奴……老奴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这法子,简直是……是天才所想!”

纳兰霏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带着千钧之重的笑意:“福伯过誉。最核心的曲方配比、火候精微掌控、冷凝水更换的时机、以及最终的‘看花摘酒’、定度勾调……”

她的目光扫过那静静流淌出第一缕清澈酒液的铜管末端,声音沉了下去,“自然只能握于我一人之手。您只需替我盯紧各环节不出纰漏,便是大功一件。”

“小姐放心!老奴就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定把眼睛擦得雪亮!”福伯胸膛一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精气神,转身便精神抖擞地去巡视各道工序了。

……

日子在蒸腾的酒气、叮当的敲打声和渐浓的期待中向前。

纳后院的酿酒坊日夜运转,蒸汽氤氲,独特的浓郁酒香混合着粮食的醇厚气息,顽强地穿透了粗布围挡,丝丝缕缕地飘散在醉仙楼斜对面的街巷上空。

这香气清冽、纯粹,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迥异于市面上任何浊酒的甜腻或酸腐,引得偶尔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翕动着鼻翼,好奇地探寻源头。

被粗布严密围挡的“赤水春”铺面内,工匠敲打声渐息。

透亮的琉璃窗已然安装妥当,虽被布幔遮挡,却隐隐透出里面格局的齐整与别致。博古架的雏形初具,素雅的白瓷酒坛已擦拭干净,只待琼浆注入。

角落那尺高的品酒小台打磨得光滑圆润,几张高脚圆凳安静地环绕着特制的宽厚长桌。

整个铺面,如同敛翅待飞的鹰隼,只待东风。

纳兰霏也在这忙碌与等待中,渐渐融入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时空。

她习惯了粗布衣裙的质地,习惯了铜镜中略显模糊的容颜,习惯了“小姐”这个称呼背后沉甸甸的责任,更习惯了手腕上那道月牙疤痕在酒气蒸腾中隐隐传来的微烫。

那仿佛是血脉深处,纳兰家世代酿酒魂灵的烙印与呼应。

这一日,暮色四合。

酿酒坊内,最后一滴“冬酿”精华,带着凛冽如刀的醇香,滴入白瓷坛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纳兰霏亲手为这坛“冬酿”封上特制的桑皮纸与泥封,指尖拂过坛身冰凉的釉面,如同抚过初生的婴孩。

她直起腰,目光扫过案几上静静排列的四只素胎酒碗。碗中酒液颜色深浅不一,映着跳动的烛火,折射出琥珀、金珀、蜜蜡、乃至近乎无色的剔透光泽。

“福伯,小荷,云织。”纳兰霏的声音在弥漫着浓郁酒香的作坊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来,尝尝我们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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