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收留(1 / 1)

低沉的声音带着苗疆特有的腔调。

不大,却像带着冰碴子的寒风,瞬间冻住了整条嘈杂的雨巷。

醉汉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脖子,循声望去。

街角暗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踱出雨幕。

夸蚩!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短打,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左耳的银环盘蛇,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微芒。

他周身并无腾腾杀气,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几根同样削尖的竹签,却让那醉汉如同被赤水河底最冷的寒水兜头浇下,连灵魂都在恐惧中冻结。

“赤……赤水蛟……”醉汉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脸上的横肉都在哆嗦。

他认得这张脸,更认得那令人胆寒的银环盘蛇!

这是连沈家打手见了都要绕道走的煞星!

更听说前些时日沈家在河上盐道埋伏了几十名好手,但还是让赤水蛟一人跑了,对方实力,可想而知。

想到这,什么酒劲、怒火,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浇灭。

“滚。”夸蚩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

醉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甚至不敢再看纳兰霏和小丫头一眼,屁滚尿流地撞开人群,狼狈不堪地消失在雨幕深处。

檐下躲雨的人群一片死寂,看向夸蚩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连呼吸都放轻了。

雨势似乎也小了些,淅淅沥沥。

纳兰霏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这才感到一阵脱力,撑着伞的手微微发颤。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滑过脸颊。她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潮湿空气,抬眸望向雨中那人。

夸蚩的目光也越过雨丝,落在她身上。

她浑身湿透,衣裙紧贴着,勾勒出单薄的肩线,脸颊沾着泥点,发髻微乱,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在经历方才的惊险后,依旧清亮、沉静,甚至比雨洗过的青石板还要透亮几分。

他琥珀色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多谢壮士再次相救。”纳兰霏定了定神,收起伞,隔着雨帘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却依旧从容。

小荷这时才敢跑过来,带着哭腔:“小姐!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纳兰霏摇摇头,目光转向旁边还紧紧攥着一把破伞、惊魂未定的小丫头。

她蹲下身,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虽然也半湿了,轻轻擦去小丫头脸上混合的雨水、泪水和泥污。

“没事了,别怕。”她的声音温和下来。

小丫头怔怔地看着纳兰霏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清亮沉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温和与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她又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雨中立着的高大身影,那个吓跑恶人的大哥哥。

“谢…谢谢姐姐。”小丫头嗫嚅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忽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问,“姐姐,你……你刚才说我的伞……手艺好?”

纳兰霏看着那双充满希冀和小心翼翼的眼睛,心头微软,认真地点点头:“是很好。伞骨匀称,绷得紧,油也上得透亮。这画儿,”

她指了指小丫头怀里那把绘着青绿山水的伞,“是你自己画的?”

小丫头用力点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属于孩子的骄傲:“嗯!我爹……我爹以前是伞匠,我跟着学的!我叫云织,云朵的云,织布的织。”

“云织……”纳兰霏念着这个名字,目光落在她单薄破旧的衣衫和冻得发青的赤脚上,“这伞,我买了。你还有多少?我都要了。”

云织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都要了?”

她怀里护着的,加上散落泥水里的,一共也就四五把完好的。

“嗯。”纳兰霏从湿透的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塞进云织冰凉的小手里,远超过伞的价值,“拿着,去买双鞋,吃点热乎的。”

云织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还带着体温的银子,又看看纳兰霏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眼神,再望望那边沉默伫立的夸蚩,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合着雨水砸在银子上。

她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攥住那把绘着青绿山水的伞,像攥住了唯一的浮木。

夸蚩的目光,扫过纳兰霏湿透的肩背和云织冻得发抖的小小身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迈开步子,踩着积水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却也隔绝了周围窥探的视线。

他脱下自己那件同样半湿、却宽大厚实的靛蓝粗布外衫,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直接丢到了纳兰霏怀里。

“披上。”依旧是那副听不出情绪的腔调。

粗粝的布料带着他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楠竹清香混合的气息,瞬间包裹住纳兰霏湿冷的身体,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夸蚩却已别开脸,望向雨雾迷蒙的赤水河方向,侧脸线条冷硬。

他随手捡起地上另一把还算完好的油纸伞,丢给旁边还在抽噎的小荷:“拿着。”

小荷手忙脚乱地接住。

“雨一时半刻停不了,那个泼皮也可能回来。”夸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们的粮食,我让人送回纳兰府吧,不贵,30文钱。”

纳兰霏拢紧了身上带着陌生体温的粗布外衫,那暖意似乎也渗进了心口,驱散了方才的惊悸与寒冷。她看着夸蚩冷峻的侧影,雨丝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再顺着下颌滑落。

“多谢。”她再次轻声道谢,这次多了几分真诚的暖意。

雨丝如幕,将青石长街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之中。

檐角滴水成线,敲打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细碎又连绵的声响。小荷撑着伞,紧张地站在纳兰霏身侧,目光忍不住瞟向几步开外沉默高大的身影。

夸蚩只是随意地站着,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滴落,玄色短打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悍利的线条。

他并未看她们,琥珀色的眸子望着迷蒙的河面,左耳的银环盘蛇在灰暗天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冷芒。

纳兰霏收回目光,转向还紧紧抱着那把青绿山水油纸伞、像抱着救命稻草的云织。

小丫头脸上的泪痕和泥污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些,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只是一双大眼里还残留着惊惧后的茫然和不安。

“云织。”纳兰霏的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在这哗哗雨声中却异常清晰,“你家在何处?可还有亲人?”

云织瘦小的肩膀瑟缩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了。阿爹去年染了‘醉魇’……没了。阿娘……阿娘改嫁了,不要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深深埋了下去,单薄的身子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发抖。

纳兰霏心下一沉。

这乱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看着云织冻得发青的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又想起方才她护伞时,那孤注一掷的眼神和抽打醉汉的狠劲儿,一股怜惜夹杂着某种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酿酒需要人手,尤其是心思灵巧、能沉下心做事的人。

这丫头能做出如此精细的油纸伞,手上功夫定然不差,心性也坚韧……

纳兰霏沉吟片刻,拢了拢身上那件带着陌生体温的粗布外衫,暖意似乎给了她更多决断的力量。

她俯身,平视着云织的眼睛,语气认真而温和:“云织,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云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微弱的光亮,呆呆地看着纳兰霏。

“我开了一间酒铺,叫‘赤水春’。”纳兰霏指向醉仙楼斜对面那间尚被粗布围着的铺面,“就在那儿。铺子马上开张,正缺人手。你手巧,会画画,帮我做些细活,管你吃住,每月……再给你些工钱,如何?”

她顿了顿,补充道,“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街上,日晒雨淋,还要受人欺负。”

云织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那微弱的光亮迅速燃烧起来,变成炽热的希望。

她看看纳兰霏沉静温和的脸,又看看不远处那间虽然被布围着、却隐约透出里面忙碌动静的铺子,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沉默如山岳的夸蚩。

这个大哥哥刚才像天神一样吓跑了恶人……

“愿意!我愿意!姐姐!”

云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急切,生怕纳兰霏反悔似的,用力点着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终于绽开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我会好好干活!我会画花样子,会编伞骨,还会……还会好多!我不怕累!”

她紧紧抱住怀里那把青绿山水的伞,仿佛抱住了新生的希望。

纳兰霏唇角也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指尖却在触及那湿漉漉、沾着泥水的枯黄头发时顿住,只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好。那以后,你就跟着我。”

她直起身,目光转向依旧望着河面的夸蚩,提高了些声音:“夸蚩壮士,方才多谢援手。这丫头,我带回铺子了。”

夸蚩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在纳兰霏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靛蓝外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她沉静的脸庞,最后落在她身边那个紧抱着伞、眼中重燃光亮的小小身影上。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低沉的嗓音混在雨声里,听不出情绪:“人既是你救下的,自当由你安置。”

恰在此时,几个同样穿着粗布短打、身形精悍的汉子从河岸方向快步跑来,显然是夸蚩盐队的人。为首一人对着夸蚩恭敬地行了个礼:“蚩哥!”

夸蚩朝纳兰霏她们身后那两袋,放在布庄檐下避雨的高粱抬了抬下巴:“扛上,送纳兰府。”

“是!”那几个汉子二话不说,动作麻利地扛起沉重的麻袋,稳稳当当。

“走吧。”夸蚩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盐船停泊的方向大步走去,玄色的背影很快融入迷蒙的雨帘和码头的喧嚣之中,像一滴水汇入了奔腾的赤水河。

“我们也回去。”

纳兰霏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小荷和云织说道。

她紧了紧身上那件还带着湿气却异常温暖的外衫,牵起云织冰凉的小手。

云织的手很冷,很粗糙,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老茧,却紧紧回握住了纳兰霏的手指,传递着一种全然的信赖和依恋。

三人挤在小荷撑开的那把油纸伞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积水的青石板,朝着“赤水春”的方向走去。

云织抱着她的宝贝伞,紧挨着纳兰霏,偷偷仰头看着纳兰霏沉静的侧脸。

那线条柔和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力量,和她以前见过的一些大小姐很不一样。

小荷则不时偷眼回望雨幕深处,那个早已看不见的高大身影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位夸蚩大哥……人倒是不坏。”

纳兰霏没有接话,只是目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铺面。

粗布围挡之后,是她倾尽所有、背水一战的战场。

而那些购来的粮食,也将是她翻身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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