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三天，程越终于能坐起来了。
俞婉清推开病房门时，看见他靠在床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绷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他左手拿着一个苹果，右手握着水果刀，正笨拙地削皮，果皮断断续续地掉在被单上。
“我来吧。“她放下书包，接过刀和苹果。
程越没拒绝，只是把身子往后靠了靠：“今天不是周三吗？你怎么没去图书馆？“
“请假了。“俞婉清专注地削着苹果，刀锋在果肉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她没说自己是为了来看他特意请的假，也没说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称她“不务正业“。
苹果皮连成一条完美的螺旋，垂落在垃圾桶里。俞婉清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床头柜上。程越盯着那盘整齐的苹果块，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是学霸，连切个水果都这么精确。“
“吃你的吧。“俞婉清耳根发热，从书包里拿出几本笔记，“今天的课业重点，我帮你整理好了。“
程越拿起一块苹果，慢吞吞地咀嚼：“谢谢。“他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领口的银色音符胸针上，“你戴着它。“
俞婉清下意识碰了碰那枚胸针：“嗯，很漂亮。“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程越吃完苹果，拿起笔记本翻看。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投下的阴影随着翻页的动作轻轻颤动。
“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出院？“俞婉清打破沉默。
“周五。“程越头也不抬，“但我周一就能去上学。“
“别逞强，你肋骨——“
“我没事。“他打断她，语气突然变得生硬，“不需要特殊对待。“
俞婉清咬住下唇。自从那天程越醒来后，他就时而温和时而疏离，像是在两种状态间摇摆不定。她正想说什么，病房门被推开，张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越哥！好消息！“他手里挥舞着一张纸，“那混蛋被判拘留十五天！“
程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杨叔办的？“
“那必须啊！“张鹏一屁股坐在床沿，“他还申请了人身限制令，那混蛋半年内不能靠近你五百米内。“他注意到俞婉清，咧嘴一笑，“哟，班长也在啊？“
俞婉清点点头，起身收拾书包：“我先走了，你们聊。“
“等等。“程越突然叫住她，从枕头下摸出一张折叠的纸，“这个...给你。“
张鹏夸张地捂住眼睛：“我什么都没看见！“
俞婉清接过那张纸，指尖触到程越的手指，温暖而粗糙。她把纸放进书包，没当场打开：“谢谢。明天见。“
走出医院，秋日的阳光明媚得刺眼。俞婉清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是一段新写的钢琴曲，标题是《病房窗外的云》，日期是昨天。曲子很短，只有十六个小节，但旋律温柔得让人心碎。右下角有一行小字：“给A，谢谢你来看我。“
她把乐谱贴在胸口，感受纸张轻微的颤动。公交车来了又走，她没上车，只是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段旋律，直到每个音符都刻进脑海。
周五下午，俞婉清提前离校去医院接程越出院。推开病房门，她看见杨叔正在帮程越收拾东西，而程越站在窗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阳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他转身时，俞婉清注意到他眉骨上的疤痕已经结痂，右臂的淤青也变成了淡黄色。
“你怎么来了？“程越问，声音里的惊喜藏不住。
“帮你记作业。“俞婉清晃了晃笔记本，“下周要月考了。“
杨叔看了看表：“我去办出院手续。程越，别乱跑。“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程越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动作还有些僵硬：“其实你不用来。“
“我知道。“俞婉清在他旁边坐下，“我想来。“
程越转头看她，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扑通一声落入俞婉清平静的心湖。她有很多标准答案——因为我是班长，因为我们是朋友，因为你需要帮助——但此刻，这些答案都显得虚假而苍白。
“因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想确认你好好的。“
程越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领口的胸针，指尖微微颤抖：“我一直好好的。“
“撒谎。“俞婉清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一点都不好。“
程越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是啊，被你发现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程越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和阳光的气息，俞婉清能看清他睫毛下的阴影和嘴角刚刚愈合的小伤口。某种无形的引力在两人之间流动，让她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办好了！“杨叔推门而入，“可以走了。“
俞婉清猛地后退，脸颊发烫。程越咳嗽一声，站起来拎起背包：“走吧。“
医院门口，杨叔拦了辆出租车：“我先送小越回家，再送你？“
“不用了，“俞婉清摇头，“我自己回去。“
程越站在车门边，欲言又止。最终他只是说：“周一见。“
“周一见。“她挥挥手，看着出租车驶远，消失在车流中。
周末两天，俞婉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复习，却总是不自觉地走神，想起程越指尖的温度和那首《病房窗外的云》。她把那枚音符胸针别在枕头上，睡前总要摸一摸才能安心。
周一早晨，她早早到校，发现程越已经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他们的座位没有被调回来。他低着头看书，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骨上的伤痕，白色衬衫的袖口遮住了手腕上的淤青。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好学生，除了那身与教室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早。“俞婉清经过他的座位时轻声说。
程越抬头，眼睛亮了一下：“早。“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给你带的。“
纸袋里是两个肉松面包，已经有些凉了，但俞婉清却觉得比任何珍馐都美味。她小口吃着面包，听见前排女生窃窃私语：“看，程越居然来这么早...““还带了早餐给俞婉清...““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吧？“
李老师走进教室，看到程越时明显愣了一下：“程越，你...身体好了？“
“好了。“程越简短地回答，语气既不恭敬也不冒犯。
“那就好。“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今天下午的班会，我们要讨论下个月的文艺汇演...“
俞婉清记着笔记，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后排的程越。他居然在认真听讲，偶尔还写几个字，这在一周前是不可想象的。
午休时分，她端着餐盘在食堂寻找座位，远远看见程越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着一本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这里有人吗？“
程越抬头，嘴角微微上扬：“有。“
俞婉清僵在原地。
“现在没有了。“他拉开旁边的椅子，眼中带着狡黠的光。
她坐下来，发现他在看那本《现代音乐理论》，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你真的打算参加文艺汇演？“俞婉清问。
程越合上书：“还没想好。“
“你应该去。“她轻声说，“我听过你弹琴，很...“她搜寻着合适的词，“很真实。“
程越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问：“你想听完整版的《给A》吗？“
俞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想。“
“那周六下午，老地方。“程越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食堂的嘈杂淹没，“我弹给你听。“
这个简单的约定让俞婉清接下来的一周都沉浸在隐秘的喜悦中。程越确实变了——他开始交作业，偶尔甚至举手回答问题，虽然语气依然带着那股熟悉的别扭劲。李老师看他的眼神从警惕变成了困惑，而林妍则越发频繁地向俞婉清投来嫉恨的目光。
周五放学时，程越拦住俞婉清：“明天...别忘了。“
“不会的。“她小声回答，“几点？“
“三点。“程越犹豫了一下，“穿...随便你。“
这个奇怪的补充让俞婉清回家后花了整整一小时挑选衣服。最终她选了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既不刻意也不随意，领口别着那枚银色音符胸针。
周六下午，俞婉清提前半小时到达那家面馆。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街道上，落叶在脚边打着旋儿。她推开门，发现程越已经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你来早了。“他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你也是。“俞婉清在他对面坐下。
程越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眉骨上的疤痕已经淡了许多，反而添了几分英气。他推过一杯奶茶：“给你。“
俞婉清小啜一口，甜度刚好：“谢谢。“
他们安静地吃完面，程越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低头。结账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吧，去个地方。“
他带她穿过三条街，来到一栋老旧的公寓楼前。电梯坏了，他们爬了六层楼梯，程越的脚步越来越慢，俞婉清知道他肋骨上的伤还没完全好。
“到了。“他在一扇深蓝色的门前停下，掏出钥匙。
门开后，俞婉清看见一个狭小但整洁的客厅，一架立式钢琴靠窗放着，琴盖上摆着几张照片。程越关上门，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这是我舅舅的房子。他...不常回来。“
俞婉清走近钢琴，看清了那些照片——一个美丽的女人坐在钢琴前微笑，眉眼间有程越的影子；年幼的程越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数学竞赛的奖状；一张全家福，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小男孩站在中间，笑容灿烂。
“那是我妈。“程越站在她身后，“十年前拍的。“
“她很美。“俞婉清轻声说。
程越点点头，走到钢琴前坐下：“《给A》，完整版。“
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前奏如雨滴般落下，清澈而忧伤，然后旋律渐渐展开，像一朵花在清晨缓缓绽放。俞婉清站在一旁，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程越的侧脸上，看着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和指尖在琴键上舞动的样子。
曲子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美丽。中段有一段激烈的变奏，像是暴风雨中的挣扎，然后又回归最初的温柔主题，但多了几分坚定和希望。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程越的手悬在琴键上方，久久没有放下。
“这是...“俞婉清的声音哽住了，“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曲子。“
程越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真的？“
“真的。“她向前一步，不自觉地伸手触碰钢琴，“它有名字吗？“
“《给A》。“程越轻声说，“A是你名字的首字母。“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俞婉清心中某个紧锁的门。她看着程越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和脆弱。
“我可以...再听一遍吗？“她问。
程越点点头，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一次，俞婉清坐在他身旁，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和呼吸的节奏。音乐环绕着他们，像一场私密的对话，无需言语却道尽一切。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程越的手慢慢从琴键上滑落，轻轻覆在俞婉清的手背上。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弹琴留下的薄茧。
“俞婉清，“他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我喜欢你。“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个年轻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钢琴上的照片里，程越的母亲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幕，仿佛在见证某个重要的时刻。俞婉清感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但她没有抽回手。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
程越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给她足够的时间后退。但俞婉清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最终，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的落叶停止了飘动，阳光凝固在空气中，整个世界只剩下钢琴旁的两个人和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我也喜欢你。“俞婉清终于说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足够让程越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
他再次吻她，这一次更加坚定，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温柔而珍重。俞婉清回应着这个吻，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绽放，像是一朵等待已久的花终于在阳光下舒展开花瓣。
钢琴上的节拍器静静地站着，见证着这一刻的甜蜜与青涩。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