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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丹阳有猛虎(1 / 1)

帐外,那数十名随孙坚而来的丹阳锐卒,身形在昏暗中如同凝固的山岩。主将的决意如同无形的号令,他们虽未发出一声呐喊,却几乎是同一瞬间,布满茧子的手掌稳稳按住了腰间环首刀的刀柄。身体微不可察地前倾,足下生根,肩背的肌肉在粗布战袄下虬结绷紧,仿佛数十张引而未发的强弓,沉默中积蓄的力量,让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凝滞,只待那一声撕裂夜色的弦音。

朱儁的目光落在孙坚身上,那眼神深处,疲惫的底色之上,终于燃起一丝久违的亮光。他深知此子。孙坚,孙文台,出身并非吴郡冠族,其家不过富春一县尉,然此人胸中自有丘壑,胆魄雄烈,更难得是那份于乱世中淬炼出的果敢与坚毅,恰似一头蛰伏于草莽的猛虎,只待风云际会。值此长社危局,四面楚歌,正需这等锐不可当的锋芒,去撕开那厚重如铁幕的包围!

战场,终究是甲胄与锋刃的修罗场。欲破敌阵,斩将夺旗,非披坚执锐、悍不畏死的重甲锐卒不可为。环首刀需膂力雄壮者方能挥砍如风,重甲亦需强健体魄才堪负荷冲杀。遍观此间,除去这些自扬州血火中杀出、筋骨如铁的丹阳猛士,朱儁帐下,又有何人能担此凿阵先锋之重任?

中军大帐内,青铜雁鱼灯的火苗跳跃着,在朱儁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与几位心腹掾属低声计议,声音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帐外那紧绷的寂静。最终,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舆图上一顿:“便如此。文台领本部三屯为锋矢之首。”

“关其、唐荣、李希,”他目光扫过侍立帐角的三名魁梧屯长,此三人皆是他从败军中收拢、历经血战的老卒,麾下三百健儿亦是军中仅存的重装步卒精华,“尔等率所部,尽披双扎甲,配百炼环首刀,紧随文台之后,为其羽翼,凿穿敌阵!”

“诺!”三人抱拳低应,甲叶轻响,眼神如刀锋般冷硬。

子时,月隐星稀,长社城西门悄然洞开。夜幕笼罩大地,星光寥落,唯有月光透过层层云雾,冷冷洒下,似一抹清冷的银辉。长社城的西门,无声无息地向外开启,两支精锐悄然出击。它们并未如洪流一般汇聚,而是如同两条细长的毒蛇,蛇形蜿蜒,低伏地面,迅速分左右两翼,悄无声息地扑向波才的营地。

沉重的马蹄声被厚麻布包裹,踏在湿滑的春泥上,发出的声响沉闷,仿佛远处隐约的雷鸣。黑夜中,这些马蹄声如滚雷般接近,却又因被软泥吸纳,难以察觉到丝毫震动。每一次踏步,地面微微震动,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即将来临的血战低沉呼吸。然而,敌营的外围很快出现了截然不同的风景——高大厚重的拒马鹿砦和深深的堑壕,恰似一张凶狠的巨口,牢牢横亘在两军之间。

长社城西南五十里,颍水之畔那片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缓坡高地,此刻已化为一片由人潮、木栅与土垒构筑的森严壁垒。这里的主人,正是那位令整个豫州官军闻之色变的名字——波才。

波才其人,非是寻常揭竿而起的草莽。他身形魁梧,骨架粗大,常年的风霜在他黝黑粗糙的脸上刻下深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盘旋在乱葬岗上空、伺机攫取腐肉的秃鹫。他出身颍川郡府小吏,熟稔文书律令,更洞悉这庞大帝国肌体深处的腐朽与虚弱。当张角的符水与谶言如野火般蔓延时,波才嗅到了改天换地的契机,其组织才能与铁腕手段迅速在豫州黄巾中脱颖而出。

当初汝南太守赵谦率郡兵仓促迎战,被波才诱入颍川与汝南交界的丘陵地带。波才亲率精壮伏于隘口两侧高地,待官军半渡,滚木礌石倾泻而下,继以如蝗箭雨。赵谦所部顿时大乱,甲胄在滚石的撞击下扭曲变形,士卒哀嚎遍野,最终仅以身免,狼狈逃回治所平舆,汝南门户洞开。

颍川太守李旻(注:史载波才所杀颍川太守为李旻),更是波才刀下显赫的亡魂。李旻自负勇略,欲凭坚固城防据守阳翟。波才却并不强攻,而是驱使裹挟的流民昼夜掘地道,同时以缴获的少量床弩(汉代大型弩机,需多人操作,威力巨大)持续轰击城垣薄弱处。地道贯通之夜,精锐黄巾力士自地下涌出,内外夹击。阳翟城破,李太守在郡府大堂力战至最后一刻,血染印绶,其佩剑(一柄装饰华丽的玉具剑,剑格镶嵌绿松石,剑首为蟠螭纹玉饰——此类高级官员佩剑形制在汉墓中多有出土)被波才缴获,如今便悬挂在他中军大帐的立柱之上,作为胜利的象征。

若非豫州刺史杨彪,这位出身弘农杨氏、四世三公的贵胄,恰在黄巾爆发前夕被其父、当朝太尉杨赐以“病重”为由紧急召回雒阳,波才的兵锋,只怕早已让这位尊贵的刺史背上难以洗刷的败名,甚至步李旻后尘。

正是凭借这赫赫凶名与实打实的战果,波才得以统领颍川十万之众,成为张曼成麾下最锋利的矛尖。而他驻扎在长社西南的这座大营,便是他军事才能与谨慎性格最直观的体现。这绝非流寇草草搭建的窝棚,而是一座深谙攻守之道、经过精心构筑的战争堡垒。

营地最外围,并非简单的哨探,而是掘有数道浅而宽的环形壕沟(“堑”),沟底稀疏插着削尖的木桩(“鹿角”),沟沿散落着大量四足尖刺、状如蒺藜的铸铁暗器——铁蒺藜(汉墓及边塞遗址出土极多,专用于阻滞步兵骑兵)。这些障碍物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幽光,形成第一道死亡地带。

壕沟之后,是连绵不绝、以粗大圆木交叉捆绑构成的拒马(汉代称“鹿砦”或“枑”)。这些拒马并非随意堆放,而是相互勾连,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构成一片纵深数十步、犬牙交错的死亡森林。拒马空隙间,同样洒满铁蒺藜,更隐蔽地埋设了触发式的绳套和陷坑。任何试图快速通过的骑兵或步兵,都将在这里付出惨重代价。

穿过拒马区,才是真正的营寨本体。以碗口粗的硬木深深打入地下,构成坚固的木栅寨墙。木栅内侧堆砌夯实的土垒,形成可供士卒站立射击的胸墙。寨墙并非直线,而是依据地势起伏,形成利于交叉火力支援的折角。

沿着寨墙内侧,每隔数十步便矗立着一座以粗木搭建、高逾两丈的简易箭楼。箭楼顶部平台宽阔,可容纳数名弓箭手或弩手,视野覆盖拒马区及营外开阔地。这些箭楼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监视着营地的每一寸边缘。主要的几处营门,皆以双层厚重原木加固,外包生牛皮防火,门内侧设有粗大的横木门闩。营门两侧箭楼更为高大,形成交叉火力点,控制着狭窄的通道。

营内通道并非直来直去,而是曲折蜿蜒,重要节点如粮草囤积处、马厩、波才中军大帐周围,皆设有矮墙或拒马分隔,形成多个可独立防御的小区域。夜间巡逻队手持火把,敲击着梆子,在营内主要通道定时巡弋。

得益于连克郡县,波才军中装备远非寻常黄巾可比。精锐的“黄巾力士”营,多着缴获的汉军制式皮甲或简陋的木甲(以多层硬木片缀成,出土于汉代边塞),手持锋利的环首刀(大量汉墓及战场遗址出土)或长戟(“卜”字形铁戟头为汉代常见)。弓箭手虽良莠不齐,但数量庞大。

豫州富庶,攻破多处官仓后,营内囤积的粟米堆积如山,以草席覆盖,露天存放。宰杀的牲畜骨架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牲畜粪便与劣质油脂混合的复杂气味。

与想象中流寇的混乱不同,波才治军颇重法度。营中虽人声鼎沸,喧哗不断,但各营分区明确,士卒归建有序。白日可见成队列的士卒在营内空地进行简单的矛阵操练,呼喝之声颇有声势。

波才的中军大帐,位于营盘最核心的高地。帐外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黄色“天公将军”纛旗,旗下数名身材异常魁梧、身披双层皮甲、手持长柄战斧的亲卫(类似“黄巾力士”中的精锐)肃然而立,眼神凶悍如野兽。帐内陈设相对简朴,却透着肃杀之气:一张铺着粗糙兽皮的矮榻,一张堆满简牍(多为缴获的郡县户籍、仓禀图册)和一块绘制着豫州山川城池的简陋木版舆图的案几。案角,便醒目地悬挂着那柄属于颍川太守李旻的玉具剑,剑鞘上的绿松石在帐内油灯下闪着幽冷的光。

波才此刻正俯身于舆图之上,骨节粗大的手指划过长社城的位置,眼神专注而冷酷。对官军惯用的骑兵突袭,他早已洞若观火。这耗费心血构筑的铁桶营盘,拒马如林,壕堑纵横,箭塔森严,便是他专为扼杀大汉引以为傲的铁骑冲锋而设的牢笼!马蹄踏入此地,便是踏入精心编织的死亡蛛网,任你是丹阳精锐还是北地骁骑,都必将撞得头破血流,折戟沉沙!他嘴角噙着一丝近乎残忍的自信,仿佛已看到朱儁的骑兵在层层障碍前徒劳挣扎、被箭雨覆盖的景象。这片战场,早已被他经营成吞噬一切官军希望的泥沼。

马蹄声渐近,逐渐在安静的夜空中响起,带着一股压迫感。蹄声在黄巾营的外围徘徊,时急时缓,仿佛在掩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意图。最终,当马蹄声逼近至拒马鹿砦与堑壕前时,突然戛然而止。黄巾营内,警锣骤然撕裂了夜的宁静。值夜的士卒被惊醒,慌乱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张且惊慌失措的面孔。士兵们的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扣住弓弦,却始终没有放箭。营内深处,被突如其来的骚动惊醒的波才缓缓披上衣物,坐起身来,静静聆听。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嘲笑。官军的骑兵?不过是撞上铜墙铁壁的困兽罢了。他心中清楚,凭着那层层防线,敌人不过是徒劳扑空,必定悻悻退去。于是,他轻描淡写地下令各部严阵以待,万不可妄动。

然而,预想中的退去并未如期而至。马蹄声再次回响,且依旧如幽灵般不期而至,在敌营外游走、逡巡。时而如骤雨倾盆,时而又如鬼魅低语,四周的黑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令人心神不宁。整个夜晚,马蹄声未曾停止,时而骤然接近,时而又忽远忽近,反复纠缠。每一次马蹄的逼近,都使得黄巾营中守卫的士卒心弦紧绷,手臂因为长时间引弓搭箭而酸麻颤抖。久而久之,那种无休止的紧张,渐渐让人心力交瘁。

第二夜,马蹄声再度如期而至,宛如跗骨之蛆,粘附在他们的心头。夜空中,那悠长的蹄声回荡不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每一个人的神经。

第三夜,疲惫与恐惧已经在营中蔓延。营内的士卒眼窝深陷,精神萎靡,白日的操练亦显得无力。马蹄声不再仅仅是一种威胁,它已成了夜晚无法摆脱的阴影,深入骨髓,令每个人都感受到来自黑暗的逼迫。波才的嘴角不再是那种讥笑,而是一种无力的烦躁与怒火。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无尽的马蹄声,竟成了缠绕他心头的死结,让这支庞大的军队在他精心布置的铁桶阵中,竟然三夜未曾获得片刻安宁。

朱儁站在长社城头,眼望远方。西南方的黄巾大营,弥漫着躁动与紧张,灯火通明,似乎要吞噬这片黑暗的苍穹。波才的营地此刻如沸腾的蚁穴,四处闪烁的火光在夜空中摇曳,仿佛深深埋藏的危机正悄然升腾。朱儁面容沉稳,风霜岁月已将他的脸庞雕刻得如同峭壁一般坚硬。他的双眼深邃,如同古井般幽深,透过这些夜色,他看见了黄巾军营中不安的涌动。他没有表情,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唯有那深陷的眼窝,映照出远方跳动的火光。

枯瘦的手掌轻轻拍在身旁孙坚冰冷的肩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猛虎到了出闸的时候。

第六夜,子时。

那如同跗骨之蛆、反复折磨了黄巾大营整整五夜的滚滚马蹄声,再次如期而至,如同沉闷的丧钟,敲打在每一个疲惫不堪的黄巾士卒心头。营内灯火比前几夜稀疏了许多,值夜士卒倚着冰冷的拒马木桩,眼皮沉重如坠铅块,手中火把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里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麻木而布满血丝的脸庞。持续的惊扰早已榨干了他们的精力,紧绷的神经如同磨损过度的弓弦,濒临断裂。喧哗与骚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疲惫,连警锣的敲击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只是履行着最后的形式。

就在这精神最为涣散、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刻,真正的杀机,降临了。

波才大营正门方向,拒马与堑壕构成的死亡地带边缘,阴影仿佛拥有了实体。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孙坚,如同一头从黑暗中悄然现身的猎豹,率先踏入了月光与营火交界的晦暗地带。他身后,是关其、唐荣、李希三屯精锐——三百重甲步卒,宛如自幽冥中行出的铁壁。他们身上的双扎甲甲片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冰冷的乌光,每一步踏下都沉稳有力,却诡异地未发出多少声响。足下厚实的草鞋巧妙地避开了散落的铁蒺藜,手中特制的、包裹着厚布的长钩杆精准地搭上拒马,数十人合力,动作迅捷如电,硬生生将一段看似牢不可破的拒马墙无声地拖拽开一道豁口!

拒马之后的第一道堑壕,更非阻碍。数块厚重的蒙皮木盾被迅速掷入沟底,覆盖在尖桩之上。孙坚身先士卒,足尖一点盾面,身形如鹞子翻身,已稳稳落在对岸。三百铁甲紧随其后,踏盾而过,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浅滩,整个过程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直到他们如鬼魅般出现在木栅寨墙之下时,营门两侧箭楼上的哨兵才如梦初醒,发出变了调的嘶喊!

“敌袭——!正门!是步卒!重甲步卒!”

晚了。

孙坚低吼一声:“破门!”数根临时削尖的巨大撞木被数十名最雄壮的甲士抬起,裹挟着全身的重量与冲锋的惯性,狠狠撞向那外包生牛皮的厚重营门!木屑飞溅,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巨锤擂鼓,震得门后顶门的黄巾士卒气血翻涌!关其、唐荣二人各率一屯精锐,如两把淬毒的匕首,沿着被撞得剧烈摇晃的寨墙两侧疾进,手中飞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甩上箭楼边缘。甲士口衔环首刀,手足并用,猿猴般攀援而上!箭楼上的黄巾弓弩手仓促间只来得及射出零星几箭,便被突入楼内的重甲锐卒卷入血腥的肉搏。环首刀沉重的劈砍声、骨肉碎裂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梆子声,成为夜的主调。

“轰隆——!”正门在持续不断的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向内轰然倒塌!烟尘弥漫中,孙坚的身影第一个撞入!他手中那柄加长加重的环首刀,在昏暗的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两名试图堵门的黄巾力士连人带简陋的木盾被劈成四段!热血喷溅在他冰冷的甲叶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他脚步不停,刀随身走,如同一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旋风,直插营盘核心!身后,关其、唐荣、李希三屯铁甲,如同三股钢铁洪流,沿着曲折的通道,向着预定的目标——中军大纛方向,滚滚碾去!

黄巾营内彻底炸开了锅。疲惫与惊惧在这一刻转化为歇斯底里的混乱。衣衫不整的士卒从各个营帐中涌出,像没头的苍蝇般乱撞。仓促组织起的抵抗零散而脆弱,在全身重甲、结阵推进的汉军锐卒面前,如同浪花拍击礁石。波才的精锐黄巾力士反应稍快,试图在通道节点布防,但狭窄的地形限制了他们的兵力展开,反而被汉军以紧密的盾阵配合精准的刀刺,步步蚕食,留下一地残缺的尸骸。

孙坚冲在最前,他的刀法没有花哨,只有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每一次挥刀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无论是皮甲、木甲还是血肉之躯,皆难挡其锋锐。一名身披双层皮甲、手持长柄战斧的波才亲卫狂吼着当头劈下,孙坚侧身避过斧刃,刀锋自下而上一个反撩,精准地切入对方腋下甲叶缝隙,鲜血如泉喷涌!他脚步不停,刀光顺势横扫,又荡开侧面刺来的两杆长矛。他仿佛不知疲倦,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灼热的白气,眼神冰冷如亘古寒冰,唯有那柄饮血的环首刀,在火光与血雾中绽放着死亡的光芒。

在战斗的刀光剑影中,关其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铁骨铮铮。他率领的队伍犹如暴风骤雨一般扑向波才的亲卫营,但一切的热血与豪情都无法避免那预先设下的陷阱。

营地的地形复杂,狭窄的通道被矮墙和拒马层层包围,关其的心头早有预感,但他并未停下脚步,反而带领队伍疯狂冲杀。他的剑像闪电一般劈向黄巾军,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忽然,弩箭如雨点般射来,密集的箭矢带着呼啸之声,犹如雷霆落地。关其心头一沉,心知这是一场恶战。

“敌人埋伏!”他低吼,挥刀格挡,却依旧被一支弩箭贯穿肩甲,剧痛让他不禁倒退了两步。鲜血从肩部渗透出来,但关其的眼神愈加坚毅,他愤怒地大吼,猛地冲向前方。他深知,若不能迅速突破,眼前的敌人将会蜂拥而至,完全封锁他和袍泽的退路。

他力敌强弩,身形灵活地跃过长矛的猛攻,却还是未能完全躲避开一个黄巾力士的刺击。那支长矛狠狠地贯入他的肋下,鲜血喷溅而出。关其闷哼一声,身体一震,意识被剧烈的疼痛侵蚀,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依旧死死抓住长矛的矛杆,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为身后的士卒争取时间。

就在这时,三柄环首刀疾如闪电地斩落,将那几名黄巾力士砍翻。关其微微抬头,看到是自己的兄弟们从背后支援,心中一阵温暖。然而,他的身体已无法支撑这股力道,他缓缓跪倒,手中的刀稳稳握着,眼中却似乎已经看见了那渐行渐远的旗帜,心中充满了不舍。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飘扬的中军大纛上,眼皮一沉,意识彻底失去。

而此时,唐荣也在另一片战场上与命运激烈搏斗。为了掩护侧翼,他带领队伍深入敌阵,却在一处营帐与拒马交织成的死巷中被困。火焰吞噬了退路,浓烟弥漫,几乎遮蔽了视线。唐荣紧握环首刀,心头却已生出一丝急切的焦虑。

敌人的箭矢如飞蝗般狂射而来,每一箭都带着致命的力量,几乎能穿透铠甲,射入士卒的身体中。唐荣的身后,十余名甲士背靠背结成坚固的阵形,一箭接一箭地击打在铠甲上。阵型虽然未乱,但火光与箭矢的夹击却让每一位士卒的脸上都浮现出死战的决心。

“保持阵形!绝不退!”唐荣低声命令,嘴角扬起一抹坚毅的笑。突然,他身前闪现出一名黄巾力士,沉重的铁锤挥下,轰然砸在唐荣胸甲上,犹如山崩地裂!铁锤的力量令唐荣胸甲凹陷,鲜血从嘴角涌出,他整个人被撞得踉跄后退。

他强忍剧痛,怒吼一声,环首刀猛地挥舞起,刀光如同鬼魅般闪烁,连斩三名黄巾力士。然而,四周的敌人更是如潮水般涌来,巨大的营火映照着他脸上的血汗,周围的士卒纷纷倒下。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随着燃烧的营帐将他完全包围,火焰吞噬了他的视线,最终只留下那声压抑的闷哼和铠甲在火焰中扭曲的声音。

李希的战场,同样血腥而残酷。他的左臂被短矛刺穿,鲜血迅速浸透了臂甲。疼痛如毒蛇一般蔓延开来,李希咬牙切齿,折断矛杆,依旧毫不犹豫地挥舞长刀,奋力反击。他看到了自己麾下士卒倒下,关其与唐荣的旗帜接连落下,那一刻,李希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怆和无奈。

然而,悲愤并未使他失去理智,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疯狂。挥刀间,李希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倾泻到眼前的黄巾士卒身上。他大步冲向敌军,将一名黄巾士卒的头颅斩飞,紧接着挥刀削断另一名敌人。每一剑、每一刀,都带着剧烈的杀气,鲜血四溅。

随着队伍的不断推进,李希终于带着残部与孙坚汇合,汇聚到中军大帐之前。他的身上满是血迹,左臂的伤口依然在滴血,但他眼中的光芒却依旧犀利。即使是看到身边的袍泽和将领相继倒下,他依旧不曾畏惧,怒火燃烧在他的内心深处。

就在此时,波才披甲而出,手握长刀,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他站在黄天纛的旗帜下,周身是沸腾的怒火,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身边是凶悍的亲卫,他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位如同修罗般杀来的孙坚,眼中燃烧的暴怒已无法掩饰。

这场战斗,已然成为两股意志的碰撞。而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上,生死早已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标准。

“杀!”波才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最后的碰撞,惨烈异常。孙坚的刀与波才的亲卫队长战斧交击,爆出刺目的火星!李希从侧面扑上,用身体撞开一名刺向孙坚后心的长矛手,却被另一名亲卫的环首刀狠狠斩在右肩!刀锋切过骨肉,一条手臂连同半截肩甲飞上半空!李希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孙坚目眦欲裂,反手一刀荡开战斧,刀锋顺势如毒龙出洞,直刺波才胸膛!

波才终究久经战阵,千钧一发之际侧身急闪,孙坚的刀锋未能刺中心脏,却深深扎入其左肋!一股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孙坚的胸甲上!波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踉跄后退,被亲卫拼死护住。

就在这时,营寨外围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烈焰冲天而起!

外围负责袭扰的汉军骑兵,在确认孙坚部已成功突入、搅乱核心后,终于发起了真正的冲击!他们不再逡巡,而是将浸透油脂的布条缠绕箭矢,点燃后如流星雨般射向拒马鹿砦!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顷刻间形成数道熊熊燃烧的火墙!拒马在烈焰中扭曲坍塌。骑兵们以盾牌为桥,不顾伤亡地冲过被火焰照亮、陷阱暴露的堑壕,撞入已被内部搅得天翻地覆的大营!二十余座箭楼和瞭望塔或被火箭点燃,如同巨大的火炬照亮夜空,或被突入的骑兵用斧钺砍断支柱,轰然倒塌,将下方的黄巾士卒砸成肉泥!

营内彻底崩溃。大火借着风势,贪婪地吞噬着营帐、草料、粮囤……波才捂着肋下汩汩流血的伤口,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望着已成一片火海、如同炼狱般的营盘,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更有深深的无力。他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铁桶壁垒,竟在内外交攻、疲兵无备之下,被生生撕开、焚毁!

“撤!”波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而绝望。

孙坚没有追击。他一手紧握着血迹斑斑的环首刀,另一只手死死拖住已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断臂处血肉模糊的李希。沉重的甲叶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环顾四周,火光照亮了他满是血污却依旧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这人间地狱——无数惊慌失措、在火海中奔逃哭喊的黄巾军家眷妇孺,被无情的烈焰吞噬,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恐怖气味和绝望的哀嚎。

长社城头,朱儁默默注视着西南那片映红半边天际的火光,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厮杀与悲鸣。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按在冰冷雉堞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异常苍白。这场惨胜,如同用滚烫的烙铁烙在帝国躯体上的伤疤,痛楚而狰狞。波才虽退,但那焚城的烈焰与焦臭,却预示着这场席卷八州的劫难,远未到终结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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