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离去,崔令仪回到榻边,凝视着赫连骁痛苦的睡颜。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这次...换我来救你。”
半个时辰后,冯迹带着一位白发蛊师匆匆赶来。
那蛊师查验过赫连骁的症状,又取了一滴崔令仪的血,脸色骤变:“确实是噬心蛊!此蛊需以一人心血为引,将蛊虫渡到自己体内,方能解救中蛊者。但引蛊之人会...”
“会如何?”冯迹的声音绷紧了。
“发病时,会承受双倍痛楚,直至...油尽灯枯。”
竟与她所言分毫不差。
崔令仪唇角却弯起一丝苍白的弧度,像枝头最后一片欲坠的梨花。“无妨。”素白衣袖挽起,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腕骨清晰可见,“动手吧。”
当蛊师将银针刺入赫连骁心口时,昏迷中的帝王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崔令仪立即握住他的手,轻声哄道:“阿骁,忍一忍...”
这声久违的称呼让赫连骁奇迹般安静下来。蛊师趁机催动秘术,只见一条血红蛊虫缓缓从赫连骁心口钻出,顺着银针爬向崔令仪的手腕。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死死咬唇不让自己出声。
冯迹看着表情痛苦的女子,心中开始动摇,是真的还是演的一场戏。
她太累了,累到忘记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就这样枕着他的心跳沉沉睡去。
天光破晓时,赫连骁自混沌中醒来。
熟悉的头痛减轻了大半,怀中却多了一抹温热。垂眸看去,崔令仪如倦鸟般蜷在他胸前,素衣被冷汗浸透,睡得极沉。
她脸色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手腕上一道尚未凝结的伤口狰狞地盘踞着。
他蹙眉,指尖不受控地探向她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顿住,微微颤抖。
昨夜混乱的记忆涌上来,他记得她在他耳边轻唤“阿骁”,记得她含泪说从未背叛他,甚至梦见她替他引蛊时疼得浑身战栗的模样。
——是梦吗?
若是梦,为何心口会传来这般真切的疼痛?
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在晨曦下发白。
……不,一定是疯病发作时的幻象。
崔令仪三年前就背叛了他,她怎么可能会说那些话?怎么可能……救他?
他闭了闭眼,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缓缓抽身而起。可刚一动,崔令仪便轻轻嘶了一声,似乎牵扯到了伤口。
赫连骁僵住,低头看她,发现她眉心微蹙,睫毛轻颤,像是要醒了。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陛下,该上早朝了。”
冯迹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赫连骁下意识用锦被盖住崔令仪裸露的肩头,喉结动了动:“昨夜...”
“您旧疾发作,是崔姑娘...”冯迹顿了顿,“照顾了一夜。”
赫连骁低头看怀中人。崔令仪呼吸轻得仿佛不存在,唯有眉心偶尔蹙起,仿佛正在经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崔令仪缓缓睁眼,视线朦胧间,正对上赫连骁幽深的目光。
她怔了怔,随即扯出一抹笑:“陛下醒了?”
赫连骁的眼神却掠过她苍白的脸,径直投向殿外屏风的方向,声音听不出情绪:“皇后如何了?”
那抹强撑的笑容瞬间冻结在崔令仪脸上,如同一盏被骤然掐灭的风灯。她垂下眼帘,指尖揪紧了被角。
冯迹站在外殿隔着屏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终究咽下了冲到嘴边的话。
——是她说,不必让陛下知道的。
殿内弥漫开令人窒息的沉寂。
赫连骁似乎察觉到了这异样的氛围,眉峰凌厉地压向冯迹:“怎么?连谁是主子都忘了?”
冯迹单膝点地,声音平板无波:“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凤体已安。”
“是么。”
平淡的两个字在殿内荡开,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怀中人身上。此刻的崔令仪,安静得像一团即将消融的初雪。
“陛下既然醒了,奴婢告退。”她撑着床榻起身,嫁衣滑落肩头,露出斑驳的淤痕。
“知道自己的身份,”赫连骁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不伺候朕更衣?”
她跪着替他系玉带,泪砸在他手背,他却以为她在屈从权势。
赫连骁的手背被那滴泪烫得一颤。
他垂眸,看见崔令仪跪在他脚边,纤长的手指正颤抖着为他系玉带。
她的睫毛低垂,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唯有腕间那道狰狞的血痕刺目至极。
“怎么?委屈了?”他冷声问,指尖却不受控地动了动。
崔令仪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她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一颗接一颗,砸在他的靴面上。
赫连骁胸腔里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她凭什么哭?
三年前背叛他的是她,如今惺惺作态惑人心神的也是她。
此刻这副肝肠寸断的委屈模样,倒像是他成了负心薄幸之人!
“说话!”他猛地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崔令仪被迫仰起脸,泪水滑过那强自扯开的、破碎的笑靥。
“陛下想听什么?‘奴婢不委屈’?还是‘奴婢甘之如饴’?”那双通红的眼眸里,盛满了枯井般的绝望死寂,“只要是陛下想听的答案,奴婢都会说。”
赫连骁呼吸一滞。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眼里盛满星光,笑着唤他“阿骁”。
可现在,她叫他“陛下”,自称“奴婢”。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转身大步往外走:“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殿门重重合上时,崔令仪仍跪在原地。她缓缓闭眼,一滴泪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
冯迹站在殿外,见赫连骁怒气冲冲地出来,欲言又止:“陛下,崔姑娘她......”
“闭嘴!”赫连骁厉声打断,“谁再提她,杖毙!”
冯迹低头,不敢再言。
赫连骁大步走向御书房,胸口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她为什么哭?
——她凭什么哭!
他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指节瞬间渗出血丝。
崔令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瑶光阁的。
刚跨过门槛,一口鲜血便喷溅在青玉砖上,整个人踉跄着跪倒在地。蛊虫在体内撕咬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她死死攥着心口的衣襟,冷汗浸透了后背。
“姑娘!”洛儿惊慌失措地扑过来,颤抖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崔令仪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没事......”
她撑着站起身,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后娘娘驾到——”
珠帘碰撞的声响惊碎了满室死寂。
谢琳琅踩着满地血渍走来,凤尾裙裾扫过崔令仪颤抖的指尖,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人,红唇微勾:“崔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崔令仪以额触地,血迹在青砖上洇开:“参见...皇后娘娘。”
“都先下去,我和崔妹妹说些体己话。”谢琳琅挥退左右,殿门“吱呀”一声合上。
待脚步声远去,崔令仪缓缓直起身:“皇后想说些什么?”
谢琳琅轻笑一声:“本宫听说,昨夜……陛下的寝殿里,只有崔妹妹一人在榻前侍疾?”
崔令仪垂眸:“奴婢只是尽本分。”
“本分?”谢琳琅眼神陡然转冷,“一个贱婢,也配谈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