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映血日(1 / 1)

恒宇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凝固的空气中漾开微弱的涟漪。酒碗磕碰石台的轻响,是这炼狱图景中唯一的人间烟火。

后羿瘫坐在“有穷氏”酒馆的门槛上,背靠着冰凉的石壁。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灵魂被贯穿般的悸动。右臂软软地垂落,小臂至肩胛的皮肉被无形的反噬之力撕开数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裂口,鲜血混合着灼热的金乌神血(溅射而来),汩汩涌出,将身下的石板染成一片粘稠、滚烫的暗红。虎口彻底崩裂,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茬。

他颤抖的左手死死攥着那张黝黑巨弓的弓臂,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弓弦兀自发出低沉的、带着哀鸣般的震颤余韵。他的头无力地抵着石壁,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那片被神血灼烧、被哀嚎充斥的炼狱。天空黯淡了一块,那是他射落的“功勋”,但剩下的九轮金乌,因同类的陨落而彻底暴怒!它们发出更加高亢、更加刺耳的尖啸,盘旋俯冲的姿态更加疯狂,喷吐出的烈焰不再是赤红,而是带着焚灭一切神性的刺目金白!大地在更猛烈的炙烤下呻吟、融化!

金乌临死的哀鸣,那仿佛亿万灵魂瞬间被撕裂的终极悲号,还在他的颅腔内疯狂回荡、冲撞,每一次回响都像重锤砸在灵魂最脆弱的地方。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喷涌如金色瀑布的神血,是那庞大神躯痛苦翻滚、最终如燃尽火炭般坠落的景象……弑神?他射落的不是一个作乱的天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灵魂和血脉的古老神祇!那哀鸣中的悲伤与不解,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入他因愤怒和绝望而构筑的信念壁垒,留下无法愈合的裂隙。

“嗬……嗬……”后羿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声,每一次试图抬起那剧痛欲裂的右臂,都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灵魂深处更尖锐的刺痛。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淹没了因族人惨死而燃起的滔天怒火。他还能拉开那张弓吗?就算能,他还能承受那撕裂神躯、聆听神祇哀鸣的代价吗?下一个……再下一个……

一只冰冷、稳定、带着奇异力量的手,毫无预兆地按在了他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右肩上。

后羿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野兽,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神瞬间聚焦,带着惊骇和本能的抗拒望向手的主人——恒宇。

恒宇不知何时已无声地来到了他身边,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素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这惨烈的景象和触手可及的滚烫鲜血都是幻影。他的手指修长,沾满了后羿的血污,却异常稳定地按在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

“别动。”恒宇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冰冷、凝练、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猛地注入后羿的伤口!

“呃啊——!”后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那不是治愈的温暖,而是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封冻血肉神经的极致冰寒!剧烈的、撕裂灵魂的剧痛之后,是彻底的麻木!奔涌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伤口表面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深可见骨的裂口被强行“冻结”!

这粗暴的“止血”方式,带来的痛苦远超伤口本身!后羿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污滚滚而下。他死死瞪着恒宇,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这酒馆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恒宇对后羿的痛苦目光视若无睹。他动作迅捷,从怀中(如同凭空取出)拿出一卷色泽灰暗、非布非皮的绷带,那绷带表面仿佛有细微的符文流转。他用这奇异的绷带,以一种极其精准、近乎冷酷的手法,将后羿被冰封的右臂伤口连同整个肩胛,一层层紧紧缠绕、包裹。绷带触及伤口冰晶的瞬间,发出细微的“滋啦”声,仿佛在汲取着什么,又像是在加固封印。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当绷带最后打上一个冰冷的结,后羿只觉得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体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被禁锢的冰冷麻木感。那深入骨髓的灵魂刺痛和手臂撕裂的痛苦,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并未消失,却如同被关进了厚重的冰棺,暂时沉寂。

“骨头没碎,筋脉未断。死不了。”恒宇直起身,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血污和冰晶碎屑,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损坏的工具。“灵魂的伤,只能靠你自己扛。”

他不再看瘫坐在地、喘息未定的后羿,目光转向酒馆那扇低矮的石门。

门楣之上,“有穷氏”三个古朴的大字,在门外透入的、因少了一轮金乌而稍显“柔和”却依旧炽烈的光线下,清晰地显现。而门框内侧,靠近地面的地方,几点暗金色的、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粘稠液体——那是方才后羿撞在虚化门框上时,溅射而来的金乌神血——正附着在粗糙的石面上,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高温与神性威压,将周围的石头都灼烧得微微发红、软化。

恒宇的眼神,在那几点暗金神血上停留了一瞬。

他伸出手指。

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那滚烫、蕴含毁灭力量的神血。只是在距离神血寸许的空中,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律地……拂过。

如同拂去镜面上的尘埃。

随着他指尖的拂动,那几点暗金色的神血,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极其诡异地……脱离了石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水银珠,悬浮起来,在空中微微颤动,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光和热。

恒宇的手指轻轻向下一引。

几滴悬浮的金乌神血,如同归巢的倦鸟,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门楣上那“有穷氏”三个石刻大字之中!

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古朴的石刻大字表面,瞬间掠过一层暗金色的流光!那光芒一闪即逝,仿佛被石刻本身彻底吸收。三个大字依旧古朴苍劲,但仔细看去,其笔画的转折处、石质的纹理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内敛、难以察觉的……暗金脉络。如同沉睡的熔岩,被封入了冰冷的岩石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神圣、暴戾与岁月沉淀感的微弱气息,从门楣上悄然散发出来,与整间石屋的厚重、恒宇本身的淡漠,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后羿靠着冰冷的石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喘息渐渐平复,右臂的剧痛和麻木感在奇异的绷带束缚下变得可以忍受,但灵魂深处被金乌哀鸣撕裂的悸动仍在隐隐作痛。恒宇那匪夷所思的止血手段,凭空取物的能力,尤其是那轻描淡写间“收摄”并“融合”了金乌神血的动作……这一切都远超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酒馆老板!

“你……到底是谁?”后羿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深的戒备。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力不从心,只能死死盯着恒宇。

恒宇没有回答。他仿佛没听见后羿的问话,只是拿起那块擦拭柜台的粗糙麻布,走到门边,极其仔细地、一下下地擦拭着门楣上“有穷氏”三个大字,仿佛要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像是在确认那刚刚融入神血的石刻是否稳固。

他的动作专注而平静,与门外那九轮暴怒金乌肆虐、神血火雨纷飞、大地哀嚎遍野的灭世景象,形成了荒诞而恐怖的对比。

擦完门楣,恒宇的目光才再次落回后羿身上。那眼神依旧淡漠,如同看着一件刚刚修复好的、勉强还能使用的工具。

“还能动吗?”他问,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后羿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撑着地面,靠着石壁,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站起来。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右肩被冰封的伤口和灵魂深处的刺痛,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破烂兽皮。但他眼神中的茫然和恐惧,在恒宇那近乎冷酷的平静注视下,竟被一股更原始、更执拗的意志强行压下。

为了部族!为了那些正在被焚烧的苍生!为了……死去的第一个金乌所昭示的……一丝微弱的可能!

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再次拉开那张弓!即使代价是撕裂自己的手臂,是灵魂被哀嚎刺穿!

“能!”后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血腥味。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他左手死死抓住巨弓的弓臂,将其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恒宇的肩膀,死死盯住门外天空中那九轮更加狂暴、如同九颗燃烧着永恒怒火的复仇之眼!

“那就好。”恒宇的声音平淡依旧。他转身,走向柜台。

柜台上,那碗新舀出的、倒映着九轮烈日的浑浊粟米酒,正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土腥酒气。

恒宇端起酒碗,浑浊的酒液在碗中轻轻晃动,映出九团扭曲燃烧的金色火焰。他走到后羿面前,将酒碗递了过去。

“喝了它。”恒宇说道,目光平静地看着后羿因剧痛、愤怒和决绝而扭曲的脸,“酒能暖身,也能……壮胆。”

他的眼神,落在后羿紧握弓臂的左手,落在他被冰封绷带缠绕的右肩,最后,落在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深处却残留着弑神惊悸的眼眸上。

“还有八只。”恒宇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箴言,敲打在死寂的石屋之中,“酒,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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