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华止往了话�2�4,目光在弟弟严陵和捕快王勋之间逡巡片刻。他转向严陵,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带着一种托付重担的郑重:“如今世道恐怕不太平,阿陵,爹娘,以后……就靠你多费心了。”他的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忧虑,仿佛已经预见了某种风雨欲来的未来。接着,他转向王勋,双手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姿态放得很低:“王兄,世道不靖,凶险难测。我请王兄不远千里来此,除了护卫路途,更重要的,是想请王兄看看阿陵……他是否有习武的天赋?能否……点拨一二?严华在此先行谢过!”他腰弯得更深了些,言辞恳切。
王勋面容沉静,并未立刻搀扶,只是坦然地受了这一礼。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一旁因兄长郑重托付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严陵,随即又看向严华,干脆利落地开口:“严兄言重了。既是所托,王某自当尽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落地有声。“此地施展不开,有无更空阔些的所在?”
“后院尚可。”严华立刻引路,将王勋和严陵带到了后院稍宽敞些的空地上。这里比前院更显荒芜,地面是夯实的泥土,零星长着些杂草,几块磨刀石随意地堆在角落。
王勋站定,目光如电般扫视了一圈,微微颔首。他随即看向严华,眼神中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息。严华心领神会,立刻转身,温言对父母和小妹道:“爹,娘,小妹,王捕快要指点阿陵些强身健体的把式,我们且去前院稍候片刻。”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严父沉默地点点头,严母眼中虽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儿子能得高人指点的期许,她拉着一步三回头、好奇张望的严梅,随着严华离开了后院。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带上,隔绝了前院的声响。后院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墙头衰草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
王勋的目光重新落回严陵身上。他并未立刻摆开架势,反而向前踱了两步,停在严陵面前三步之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如同老练的猎手在评估一头初生的幼兽。这目光让严陵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剥开了层层伪装,直抵内心。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肩胛骨微微内收,腰背下意识地弓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随时准备发力或闪避的弧度,重心悄然下沉,双脚不丁不八地错开半步。
“嗯……”王勋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有意思。你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严陵的脖颈处,“这种习惯,我只在很少的几种人身上见过。”
严陵的心猛地一紧,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液。他下意识地想避开对方的目光,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王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一种,是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穷凶极恶之徒;另一种,则是从小在尸山血海、刀光剑影的厮杀场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
“为什么你见我第一面就习惯性的向我脖颈、心口处扫过呢?思考着怎么杀我吗?”王勋似笑非笑,却在无形中增加了一股压迫感。
“……”严陵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试图辩解,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飞快地回溯过往。是了……他猛地意识到,王勋说得没错!无论是面对田埂上争水的地痞,还是那个意图不轨的醉兵卒,甚至是在村里看到陌生人,他第一眼扫过去,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极其短暂地落在对方的脖颈、咽喉、心口这些要害之处!仿佛那里天然就标注着某种无形的“破绽”符号。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拼命思索,却毫无头绪。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像呼吸一样自然?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那片幽闭庭院、惨白月光、冰冷青焰的噩梦碎片,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那扼住咽喉的窒息绝望感,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燃烧着青色火焰的手,再次扼住了他的意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褪去血色,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行将那些不祥的画面和感觉压回意识深处,不敢再深想下去。
“呵,”王勋似乎将严陵这一瞬间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他轻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别紧张,小子。我没说你就是那穷凶极恶之徒的意思。虽然……”他话锋微转,眼神变得深邃莫测,“你这本能般的‘天赋’,若是落在某些人眼里,倒真是块做顶尖杀手的料子。”他后面半句话声音压得极低,近乎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和沉重。末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
紧接着,王勋神色一肃,周身那股慵懒审视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势。他左脚在地上看似随意地一划,右脚随之轻点,一个浑圆饱满、线条清晰、直径约莫三步的圆圈,便如同用墨线勒过一般,工工整整地出现在夯实的泥土地上。他双脚稳稳地踏在圆心位置,双膝微曲,含胸拔背,双臂自然下垂,摆开了一个看似简单、却透着千锤百炼意味的起手式。他对着严陵勾了勾手指,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强大自信的笑容:“来!别想那些没用的!用你所有的本事,全力攻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料’到底有多足!”
严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身体残留的不适感。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是证明自己、也是获得兄长所期许的“力量”的机会。他凝神望向圈中的王勋。正面看去,对方身形沉稳如山,气息绵长,浑身上下竟似没有一丝破绽可寻!那看似随意的站姿,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像一块毫无缝隙的礁石,等待着海浪的冲击。
严陵没有贸然进攻。他开始绕着王勋缓缓踱步,脚步轻而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王勋的肩、肘、膝、踝,试图寻找哪怕一丝的松懈或空档。王勋则像一座会旋转的磐石,严陵绕到哪边,他的身体便随之自然转动,正面对敌,目光始终平静地锁定着严陵,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鼓励的笑意。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后院中无声地角力,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严陵轻微的脚步声和风吹草动的沙沙声。
严陵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王勋脚下的那个圆上。那圆画得如此工整,如同一个界限分明的牢笼,也像一个无声的挑战——你能逼我出圈吗?严陵面色愈发凝重,他停下脚步,再次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绕圈,而是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圆圈边缘的王勋正面逼近。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全身的肌肉在衣袍下悄然绷紧,积蓄着力量。
就在距离王勋仅一步之遥,即将踏入圆圈范围的刹那!严陵眼中精光爆射,一直压抑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骤然爆发!
“喝!”一声短促的低吼从喉间迸发!
他左脚猛地向前一个凶悍的刺步,身体如同拉满弓弦射出的箭矢,瞬间突进!借着这股前冲的猛劲,右拳如同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微风声,直捣王勋面门!这一拳又快又狠,意在吸引对方的格挡和注意力。与此同时,他藏于腰际的左拳,如同蓄势已久的第二支毒箭,借着身体的旋转扭力,悄无声息却又迅捷如电地自下而上,阴险地直刺王勋毫无防备的胸口膻中要穴!这一虚一实,一上一下,配合着爆发性的突进步伐,若王勋是一般人,恐怕得结结实实挨上一下。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配合默契的双拳连击,王勋脸上的笑意甚至都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严陵的反应极限!
只见王勋左臂如同铁铸的门闩,自下而上猛地一架!动作幅度不大,时机却拿捏得妙到毫巅,不早不晚,“砰”的一声闷响,精准无比地格挡住了严陵气势汹汹的右拳。那感觉,如同严陵的拳头砸在了一根深埋地下的铁桩上,震得他手腕发麻,前冲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就在严陵右拳被架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出现微小僵直的瞬间,王勋的右掌已然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印出!没有风声,没有蓄力,就那么看似轻飘飘地、印在了严陵毫无防备的小腹丹田之处!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被烧红铁钎捅入腹中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严陵所有的感官!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掌打得翻江倒海,凝聚的力量瞬间溃散!眼前猛地一黑,剧烈的窒息感让他无法呼吸,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双腿一软,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土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小腹,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别说继续攻击,连挣扎着站起来都变得异常艰难。
王勋依旧稳稳地站在那个圆圈的正中心,双脚如同生根,纹丝未动。他缓缓收回手掌,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的严陵,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带着一丝审视后的了然。
他迈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严陵身边。居高临下的身影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在严陵身上投下一片阴影。王勋弯腰,伸出如同铁钳般有力的手,毫不费力地抓住严陵的后衣领,像拎一只失去反抗能力的小鸡崽一样,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让他勉强双脚沾地站住。
“疼吧?”王勋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还是王八拳的路子,野得很。”他看着严陵因剧痛和屈辱而憋得通红的、犹自带着不服输神色的脸,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不算嘲讽、更像是陈述事实的笑意,“不过,比那些只会闭着眼睛瞎抡的王八拳,确实强太多了。至少你知道怎么发力,怎么配合步法,怎么找要害,还有点虚招的意思。”
严陵咬着牙,努力想挺直腰板,但腹部的剧痛让他只能佝偻着身体,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别不服气。”王勋松开手,任由严陵自己努力站稳,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练过和没练过,那是天壤之别。你现在这点东西,对付几个街头混混或许够用,碰上稍微练过点拳脚的,就像刚才,连人家衣角都摸不着就得躺下。”他看着严陵眼中那抹倔强和不甘渐渐被一种沉重的认知取代,才又缓缓补充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肯定:“不过……小子,你也别丧气。你的天赋……真的很不错。”
王勋的目光再次落在严陵的脖颈处,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透过他痛苦的表情,看到了某种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尚未觉醒的凶戾本能,但若是引导恰当,严陵未必不能使他心中恶蛟伏首。
王勋没有再说什么。他深深看了严陵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仿佛穿透了少年此刻的狼狈与疼痛,看到了某种更深层、更遥远的东西。然后,他伸手探入自己洗得发白、沾着风尘的深色劲装内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当他的手抽出来时,掌中多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书册的封面是粗糙的土黄色厚纸,早已被岁月磨砺得泛白卷曲,边角磨损得厉害,甚至有几处细小的破碎豁口,露出里面同样发黄的内页。书脊用简陋的麻线装订着,线头也有些松散。整本书透着一股陈旧、沧桑的气息,仿佛承载着比它本身重量沉重得多的光阴。
“拿着。”王勋的声音低沉,将书递向捂着腹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严陵。
严陵忍着痛,有些迟疑地接过。书页入手,触感粗糙而脆弱,带着王勋胸膛的微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汗水和尘土混合的、属于江湖的气息。
“一本拳谱。”王勋言简意赅地解释,“很老了。是我早年还在走镖时,一位跑了大半辈子镖路、后来金盆洗手的老师傅临别送的。”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记忆角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放心,不是什么绝世秘籍,更不是能让你一夜之间成为高手的武林宝典。就是一套最普通、最基础的拳架子,江湖上但凡练过几天拳脚的,多少都见过类似的玩意儿。”
他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我留下它,贴身保管这么多年,与其说是为了练功,不如说是……留个念想。纪念那段刀头舔血、却也快意恩仇的岁月,也纪念那位早已作古的老恩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走过生死、阅尽沧桑后的平淡。
严陵低头看着手中这本破旧、甚至有些寒酸的拳谱,心中并无轻视,反而涌起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他能感受到王勋话语中那份厚重的情谊和传承的意味。
王勋见严陵低头不语,以为他看不上这粗浅的功夫,便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过来人的笃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小子,别小看了它。再高的山,也是一块块石头垒起来的;再强的绝世高手,他的武道根基,也是一拳一脚、千锤百炼打出来的基础!”他指了指那泛黄的书页,眼神锐利起来,“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你把这套看似简单的拳架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练上十年、二十年,挥拳踢腿的次数积累到十万、百万、上千万次!那时候,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法通,万法通’!什么叫返璞归真!什么叫‘拳在意先’!”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花里胡哨的招式,炫人耳目可以,真要生死相搏,往往不如这千锤百炼、融入骨髓的本能一拳来得实在、来得致命!招式只是招式,练到极致,它才可能触摸到一丝武道的门槛……记住,是武道,不是术,更不是戏法!”
严陵捧着拳谱的手指微微收紧。王勋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震响。他明白了,这看似普通的拳谱,承载的是一种最质朴也最艰难的武道理念——水滴石穿,百炼成钢!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感激,也带着一丝不解和期望:“王勋大哥,谢谢您!这……这太珍贵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不留下来亲自指点我几天吗?这拳谱……我怕自己练错了路数。”他渴望有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高手引路。
王勋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也带着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严华大人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返回山海郡复命了。路途遥远,并不太平,我得一路护送他周全,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公门中人的肃然,“而且,山海郡衙里还有一堆公务等着,我身为捕快,职责在身,实在脱不开身久留。”
严陵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他明白王勋的难处,但想到刚刚感受到一丝通往“力量”的希望之光,转瞬又要靠自己摸索,心中难免怅然。
王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严陵的肩膀,避开了他疼痛的小腹,力道沉稳而带着鼓励:“小子,别这副模样!打起精神来!严华大人才华横溢,忠心为国,此番虽遭贬谪,但以他的才干和陛下的识人之明,重返京城中枢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们全家必然也会跟着迁往京城安顿。那可是天子脚下,繁华锦绣之地,机会也多。”他看着严陵的眼睛,郑重地说道:“等你们安顿好了,若你还想练,不怕吃苦,不怕流血流汗,就来山海郡找我!我王勋,在那郡衙里等你!只要你有心,我必倾囊相授!”
这番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淡了严陵心头的失落。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王大哥,一言为定!我一定会去找您的!”
“好!这才像样!”王勋朗声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前院走去,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洒脱。沉重的木门再次“吱呀”开启又合上,后院只剩下严陵一人,以及手中那本承载着承诺与希望的破旧拳谱。
腹部的剧痛依旧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刚才那短暂而深刻的教训。严陵小心翼翼地揉了揉痛处,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凉气。他珍而重之地将拳谱贴身收好,感受着那粗糙的纸张隔着衣物传来的微薄暖意和沉甸甸的分量。然后,他才缓缓地、一步一顿地向前院挪去。
刚踏进前院的门槛,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如同乳燕投林般,带着一阵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清新气息,飞快地扑到了他身前。
“二哥!”严梅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她刚才虽然被带到前院,但一颗心却始终牵挂着后院。此刻看到二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走路都显得吃力,她的小手立刻紧张地抓住了严陵的衣袖,声音又轻又急:“二哥,你没事吧?疼不疼?那个王捕快……他没把你打坏吧?”她踮起脚尖,似乎想仔细看看严陵的脸色。
看着妹妹那张写满关切、纯净无瑕的小脸,听着她软糯又焦急的声音,严陵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那腹部的剧痛,竟仿佛真的被这纯粹的关心驱散了大半,只剩下一种酸麻的余韵。他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带着兄长特有的宠溺。
“傻丫头,二哥哪有那么不经打?”他故意挺了挺腰板,虽然牵扯到痛处让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笑容依旧灿烂,“王大哥是在教我本事呢,受点皮肉之苦算什么?你看,二哥这不是好好的?”他伸出手,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带着厚茧却无比温柔的手掌,轻轻落在严梅乌黑柔顺的发顶,爱怜地揉了揉。少女的发丝柔软顺滑,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严梅被揉得小脑袋晃了晃,却没有躲开,反而像只被顺毛的小猫般,微微眯起了眼睛,享受这熟悉的亲昵。但她眼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小声嘟囔着:“可是……可是你脸色好白……”
严陵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手,顺势轻轻刮了一下妹妹挺翘的小鼻子,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好啦好啦,二哥没事。倒是你,”他看着妹妹,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深深的祝福,“神仙们……应该快到了吧?等会儿就要飞上天,去那仙山福地了……”他顿了顿,努力压下喉咙里突然涌上的哽咽,带着一丝玩笑、却又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到时候,在天上腾云驾雾,可别忘了地上还有个笨笨的二哥啊。要是想家了,就……就对着云彩喊喊二哥的名字,没准儿二哥能听见呢。”他说着孩子气的话,试图冲淡离别的愁绪。
严梅听着二哥的话,小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地点着头,小手紧紧攥着严陵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更深的忧虑堵了回去。她抬起头,望向日头渐高的天空,清澈的眼眸里不再是单纯的离别愁绪,更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迷茫和不安。
“二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上仙……上仙他们,按信上说的时辰,早该到了……”她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隐隐的不安,“爹娘和大哥也说,仙人们向来最重承诺,行事也极有章法,接引弟子这等大事,只会提前,绝不会迟到……可这都快午时了……怎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越说声音越小,那份不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耽搁了?”她不敢深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更靠近了严陵一些,仿佛二哥高大的身影能驱散这份莫名的心悸。
严陵的心也随着妹妹的话微微一沉。是啊,仙人们迟迟未至,这本就有些反常。联想到大哥之前提到的清州不太平、妖魔邪修作祟的骇人消息,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他刚想开口安慰妹妹,告诉她仙人们神通广大,不会有事的——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啸,如同淬了毒的冰冷匕首,毫无征兆地、狠狠刺破了严家坳午前那虚假的宁静!
那声音来自村口方向!尖锐、绝望、撕裂肺腑!仿佛濒死者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最后控诉!
这声尖叫是如此突兀而恐怖,瞬间让严陵和严梅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兄妹二人猛地抬头,四目相对!在彼此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都映照出了对方脸上那瞬间褪尽的血色和无边的惊骇!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迟疑!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让他们几乎在同一瞬间做出了反应!
“走!”严陵低吼一声,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也顾不上腹部的疼痛,拔腿就朝着尖叫传来的村口方向狂奔而去!
严梅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也立刻反应过来,咬紧牙关,提起裙摆,奋力跟上兄长的步伐!
两人刚冲出自家院门,就看到斜前方,大哥严华和捕快王勋的身影也正从另一条巷子里疾冲而出!
严华的脸上不再是平日的从容淡定,而是布满了惊疑和凝重!他的官袍下摆因为奔跑而剧烈翻飞。
而王勋,则如同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猎豹!他眼神锐利如刀,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柄朴拙却锃亮的腰刀刀柄之上,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肃杀的、属于公门悍吏的凛冽气息!他的脚步迅捷而沉稳,目光死死锁定村口方向,整个人如同一张瞬间拉满的强弓!
四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一句废话,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惊和急迫!
下一秒,四道身影,带着不同的心境,却怀着同一个目标——弄清那声撕裂宁静的尖叫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力,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