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连儿媳的姐姐德妃都不忌惮了吗?连万岁爷都不忌惮了吗?竟如此大动干戈地要儿媳的命!”
“这究竟是在同儿媳作对,还是在同靺鞨作对?亦或是在同咱们阁府作对?”
已近昏时,天际滚滚黑云渐次逼近,一道闷雷当头炸响,雨水自廊檐滚落,激的檐铃叮当作响。
凉风自堂前吹进,拂过猩红的波斯地毯,又逐渐蔓延至堂内深处。
韦氏缓缓起身往堂前踱出几步,立在门前往外望去,雨幕瓢泼。
“不一定是那些官眷们,兰台惨象我方才已上去瞧过,满地的箭矢,若他们真的有心杀你,今日你不会逃过,或许,这不过是一个警告。”
“给儿媳的警告?”
“不。”韦氏摇头,回身看向蒲察,“你是阁府的嫡长媳,敢动你,自然是已对咱们阁府不满了。”
话罢,又往一旁踱去,“恐怕咱们阁府是要有一大劫了,而且这一劫,恐是从你叔弟的腿疾开始便....
不,可能从万岁爷派你叔弟前往南直隶做抚台,三年不准归京便开始了。”
“今日行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这事究竟该如何查,还得待阁老和玄清归府后好生议上一议。”
“不过,今儿有大内总管在,想来万岁爷这会儿也已经知晓咱们阁府今日的遭遇了,也会给咱们助力的。”
话落,堂内开始变得冷寂。
好半晌,才有了声响。
“来人。”
听着里边叫,在廊檐下候着的女婢赶忙往门口立去,“奴婢在。”
“阁老和大爷归府了么?”
“还未曾,不过平素都这时辰归府,今儿...只怕是被这过云雨给截在半道上了。”
韦氏仰头瞧外头的天时一眼,“备暖轿来,我要往你们二爷那去。”
“是。”
“你也一道去吧?”韦氏回身看向蒲察。
蒲察颔首点头,“是。”
雨水打在琉璃轿窗上,外头的景一下子变了形状。
“听说蒋家那个嫡子从南疆带回来一个妾?还要贬妻为贵妾,抬妾为主母?”韦氏靠在轿壁上,闭着眼睛。
蒲察稍侧了侧身子,讶异道:“是,母亲也听说了?”
韦氏扬唇一笑,“京中什么传的最快?”
蒲察轻摇团扇,颔首扑哧一声笑了,“何止是一个妾,还有一两岁的儿子,今儿那蒋钟氏在茶会上可是被那些个夫人好一顿笑。”
“是么?”轿子有些不稳,二人随着轿子晃来晃去,“那她是如何应对的?”
蒲察来了劲头,将钟仪在茶会上对付肖灵和洛珠的那些个话原原本本的给韦氏讲了一遍。
韦氏缓缓睁了眼,面上笑意却淡了,“她替你挡了箭,方才又回那两句话,我就觉着她这个人..是个周全人。”
“果然是既能说又会做,相貌又清丽不俗,是个撑得起场面的女人。”
“真是可惜啊,这么个人,竟然被自己的夫君如此对待,蒋家那个嫡子可真是不知惜福,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也不尽然吧。”蒲察怔然,悠悠道:“她一个庶女出身,能做正妻,原就是有些攀高枝了,
何况,她那桩姻缘,本就是攀附而来,日后若真贬为贵妾,也算不得委屈她。”
韦氏缄默一瞬,转眸看向蒲察,“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她是庶女,当初都说荣国公府是盯上了她的嫁妆才将她迎进门。”
说着,冷笑一声,“说来,这荣国公府这桩事做的……是真不讲究,把人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忒刻薄了些。”
随后又点头,“不过也是,这庶女的出身,终究是有些低了...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若是我儿寻个庶女做正妻,我亦是瞧不上的。”
蒲察笑,“您的大儿子已经不用操心了,您就操心您的二儿子吧。”
说话间轿子落停,外头有人回话到南院了。
蒲察先行下了轿,又回身将韦氏搀下,由女婢在后头撑伞,二人相互扶着往院内走去。
南院冷寂寂的,除却立在廊檐下的几个小厮,便是侍立堂内的几个女婢了。
见韦氏前来,女婢忙要通传。
韦氏抬手,“不必。”话罢,同蒲察二人径自往南面的书房走去。
从外头瞧,房内已点了灯,只是门紧紧闭着。
韦氏和蒲察还未至阶下,立在门廊处的小厮便忙不迭地撑了伞疾步迎了下来。
“回大夫人、大少奶奶的话,吏部的谢大人和分管南直隶粮道的海大人还有另外几位奴才叫不上名儿的大人们都在里头同二爷议事呢,您看...”
韦氏住了脚,蹙眉,“粮道?还是南直隶那头五成县水患之事?”
“应是...”
韦氏心头怒起,正欲说话,房内率先传来了一道书册砸地之声,紧接着,又是不大听的清的斥骂声。
一时,门廊外诸侍人登时将头垂的更低了,韦氏一怔,未再言语,往一旁避去。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自里头打开,几位身着深绯官服的人垂着头鱼贯而出,有两人怀中还抱了几摞文书。
蒲察和韦氏就那么瞧着,直至人都出了院子,二人这才往房内走去。
长案后头的人正仰靠在椅背上,阖着眼眸,一手覆在眉心一下一下摁着,瞧着乏累至极。
“二爷,大夫人和大少奶奶前来瞧您了。”
女婢话声传入,案后头的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略微直了直脊背,眸光往立在地罩跟前的二人身上看去。
“雨正大,母亲和大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声线极冷,冷的似案头铜炉顶上被凉风卷走的那几缕烟气。
“方才府上遭了刺,那会儿没顾上来瞧你,这会儿来瞧瞧。”韦氏一面说着,一面托着蒲察的手往一旁的圈椅上落了座。
立在门廊处的女婢几步上前,将长案后头乘着素舆的人缓缓往韦氏跟前推去。
“儿子都听说了。”韩玄晖抬手挥退女婢,将腿上的薄毯拎起重新覆上,双臂撑在舆扶上,骨节手指交错垂放,眸色漠然,“听说刺客抓住了,只是,都已经死了?”
“是啊...”蒲察轻叹一声,“叔弟你不知,今日真是险极了,那些箭矢竟是有毒的...”
闻言,韩玄晖眸底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如常。
“何以发现?”
“荣国公府那位少夫人替你大嫂挡了那箭,府医为其查验伤势发现的。”韦氏缓声道。
半晌沉寂。
“原来如此,那那毒可解了?”
“解了,已无大碍。”蒲察浅笑。
韩玄晖缓缓点头,“甚好,如此便不会累及咱们阁府的清誉。”
“那些个大臣们来,是何差事?”韦氏看向韩玄晖,眸色和煦。
“此次儿子归京太过匆急,南直隶那头好些要务都还未来得及办完,母亲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差。”韩玄晖一面说着,一面接过女婢奉来的茶往韦氏跟前递去。
韦氏接过茶,搁了,伸出一手往韩玄晖的膝上覆去,眼底一下子红了。
“都是母亲和你父亲的错,若是当初求着万岁爷让你留在京中没去南直隶,你便不会伤了腿...”
“你年岁尚轻啊...”
韦氏说着,声线也逐渐哽咽起来,继而又成了恸哭。
小儿子外放,母子二人三年未见一面,好容易儿子回京了,却成了半个残废。
韦氏心里头始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尽管万岁爷话里话外都是将来会始终厚待她们阁府的儿孙。
可这些个尊荣,哪有儿子的命重要...
几日间,她都极力遏制着自己不在儿子的跟前落泪,可终究还是忍不下了。
“母亲,瞧您,这是又...哎呀...”一旁蒲察见状,也只是敢将人扶着,什么话都劝不出口。
毕竟,悲溺过大,劝什么都是徒劳,劝了,反倒显得虚伪了,倒不如不言语。
相较于母亲的悲恸,韩玄晖则显得冷淡极了,他坐在素舆上一下未动,仿佛伤的并不是他自个儿。
“母亲切莫因儿子的伤病累及了您自己的心绪,若如此,便是儿子不孝了。”
“这伤若能医好,自然是大喜,若是不能医好,儿子心里头也是不难受的,大不了就坐在这素舆上一辈子了。”
韦氏潸然出涕,抬手止了韩玄晖的话,“莫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万岁爷已经为你遍寻名医,一定是有法子治好的。”
“即日起,除了办差,府里头的事儿你一概都不必操心,有你父亲和大哥还有你叔伯兄弟们顶着,你就先好好养着你的身子。”
韩玄晖点头,“都听母亲的。”
韦氏拿着帕子将面上的眼泪拭去,又道:“只是,母亲有一桩心病,你此次归京,必得帮母亲给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