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堂内气氛愈发欢快,众人皆往门廊处看去。
不多时,帘子又撩开了,一袭淡青色袍角先行露了进来,而后是玄色官靴。
“蒋延储!”坐在秦氏身侧的嫡女蒋姝腾的起身快步迎了上去绕到蒋延储的身后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背上。
蒋延储回手攥住她脚踝,回过头去,笑的清风霁月,“三年未见,你怎么就是改不了这个闹腾的性子?将来哪家公子敢娶你?”
蒋姝去揪蒋延储的耳朵,嬉笑着喊,“没人娶正好!我多寻几个美郎君来入赘!叫他们伺候我!”
众人哄笑。
“瞧这兄妹二人。”老太太抬手点了点,笑的合不拢嘴,其余人也都看着二人笑。
秦氏一面笑一面斥,“姝儿快下来,成个什么样子……”
蒋姝这才肯罢休,往地上跳去。
钟仪端坐老太太身侧,眸光顺着那袭袍角往上瞧。
少年玉颜几乎未变,看得出,此番历练,未受些许风霜。
大踏步往堂中走来,修长身姿风采依旧。
也是,谁敢叫荣国公的儿子真的去打头阵呢……此番历练,也不过是为了日后好寻门路安排个好差事罢了。
蒋延储上前一一将长辈拜过,这才看向坐在老太太身侧的钟仪,不免眸光一亮。
二人成亲之时皆年十九,彼时的钟仪又瘦又小。
尽管成婚前钟仪常缠着他哥哥哥哥的叫着,可他因不喜,都不曾多看其一眼。
没成想几年过去,今日一见,竟像是长开了一般,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端庄柔美,质气如兰,叫人挪不开眼。
堂内又一下子静了,所有人都屏气息声,将眸光聚在了二人的身上。
钟仪缓缓起身,上前行了个蹲礼,看着蒋延储,眸色淡然,没有说话。
“你……”蒋延储唇角微动,终于绽出一丝笑,不大自在似的,“这三年可好?”
钟仪浅笑,“好,夫君可好?”
“好,这几年没给你写信是因为……”
此刻,对于蒋延储三年未给自己来信的理由钟仪一点知晓的兴趣都没有了,径自打断了他的话,“夫君是一个人回来的么?”
话落,蒋延储面色哗变。
“我……我……”
原本,他是想一回府就将钟仪休出府,将自己的如夫人扶正的。
可今日一见钟仪,他心头竟又生出些许不舍。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交待了。
不过眼下形势,也容不得他自己交代了。
“孙儿拜见老祖母,拜见祖母!”
一番闹腾,众人的眸光只顾盯着走上前来的蒋延储了,听得这一声,才都往门廊处看去。
这才发现,那儿已然站了一妙龄女子和一小男娃。
这一声,可谓是将蒋延储直接拉回了现实。
他也回头朝门廊处望去,诚然,方才在见到钟仪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是不舍的。
可在看到吕贞牵着他与她的儿子立在门廊处的时候,他的理智又站到了吕贞的那边。
这个女人陪着他在南疆待了三年,雨雪风霜,她都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而与此同时,他的正妻钟仪在做什么?她只是待在将军府的后宅享誉荣华罢了。
孩子的这一声祖母和老祖母之称,直叫堂内人讶异不已。
“储哥儿?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眸光在门廊下的二人和蒋延储的身上不断游移。
秦氏睨那吕贞一眼,也一脸肃色的看着蒋延储,“延储,还不赶紧说来?”
蒋延储未立即回话,而是抬脚往门廊处走去,一手牵起蒋景玉,另一手环住吕贞往堂前走来。
“祖母,母亲,你们也看到了,孩儿在南疆三年,吕贞便跟了孩儿三年,又为孩儿诞下子嗣。”
说到此处,蒋延储侧目看吕贞一眼,将吕贞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的手里,斩钉截铁道,“抛妻弃子非男儿所为,她已为孩儿诞下了长子,孩儿断然不能让她受委屈,孩儿...孩儿得给她个正妻的名分。”
“你放肆!”老太太一掌拍在案上,茶盏碰撞的清脆声响彻堂内。
一时,低语声四起。
三年未见的儿子,一回来就给自己领了一个大孙子。
这让秦氏心头感到又惊又喜,毕竟,对于钟仪空着三年的肚子在这荣国府享富贵她可是早就容不下了。
她眸光悄悄往一旁的钟仪瞟去,却未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神色。
不过,同为女人,秦氏很是明白,此时此刻的钟仪,心头只怕是自觉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可谁叫她自个儿不争气呢...新婚之夜未能将男人诱到床榻上去。
现如今,人家带了旁的女人和儿子回来,她钟仪没有不忍下的道理。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再正常不过,她钟仪不忍也得忍。
不过,钟仪这三年在府上也确实没少替她操持内务。
此情此景,她这个做婆母的若是一句话都不帮着她说上一句,倒显得她这个婆母做的忒刻薄了些,传出去也不好听。
再者,荣国公是出了名的孝顺,她这个做媳妇的自然也是轻易不敢在老太太的跟前造次的。
因此,见老太太已对此事满脸的不悦,她也就只得先将心头的喜意按下,顺着老太太的话头一并指责开来。
“你怎能做出这等不堪之事!”秦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抬手指着蒋延储扬声就斥,“不孝子!还不赶紧跪下!”
“为了一个不知哪拾掇来的贱奴你就要休妻?莫不是南疆的风沙把你给吹糊涂了不成!”
“休妻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还将人带回府上来了,仔细你父亲回来将你抽骨剥髓!”
“来人!把这两个贱奴给我拖出府去!”
老太太和婆母秦氏的态度一下子让钟仪诧异不少。
她知道老太太和婆母秦氏一直都想蒋家赶紧延续香火。
这会儿,一个活生生的孙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她根本就没抱二人会站在她这边的心。
可老太太和秦氏竟出乎意料的站在了她这边。
这倒令她心头那股子和离之意一下子犹豫了不少。
不过,当眸光再次回到立在堂中的三人身上时,她的和离之意还是再次坚定了。
她在府邸照料他一家老小三年,他倒是在南疆美人在侧儿子绕膝的过上了。
并不是她就这般容不下那对母子,而是,她这个少夫人当的,实在是没感到半点尊重可言。
既如此,这少夫人的位子让出去也罢。
秦氏一声令下,婆子们不敢耽搁,上前就要扯着吕贞母子往堂外拖。
“父亲...”
“延储...救我们!...”
吕贞护着蒋景玉,母子二人一下子被拖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的挺重,秦氏一怔,手头的帕子不自觉捏紧了几分,可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得不紧咬银牙面色如常。
这些个婆子,竟对她的大孙儿下手如此没轻重!回头就各打她们三十大板!
惊慌失措间,吕贞死死的拽住了蒋延储的袍角,抬眸望着他,眸间泪水盈盈,一副楚楚可怜之相叫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怜惜。
自己的女人和儿子被这般粗暴对待,蒋延储哪里受的住,加之一瞧吕贞那般梨花带雨的样子,心头火气噌的一下就起了。
他站起身,冲着那些婆子就是几个窝心脚,一下子将婆子们踢飞老远。
“你们这些贱婢!竟敢如此拖拽你们将来的少夫人!就该把你们全都打杀出去!”
他一面骂一面赶紧将吕贞和蒋景玉小心扶起护在了怀里。
抬手轻轻将吕贞鬓间的几缕碎发往其耳后抚去,柔声道:“没事吧?有没有弄疼哪儿?”
吕贞伏在蒋延储胸膛前,抬眸望着他的眼睛,任由自己眼角的泪水扑簌落下,摇头,娇声道:“我没事,我知自己出身低微,定然不会轻易讨得婆母和祖母的喜欢...”
“延储,不如,你就将我和玉哥儿安置在外头算了,我不想叫你在祖母和婆母跟前为难,也不想祖母和婆母因我和玉哥儿而气坏了身子,只要是跟着你,我做不做正妻都是无所谓的,你知道的,我不求什么正妻的名头,只要你心里有我们母子就够了...”
可吕贞越是这么说,蒋延储的心里头就觉得愈发的亏欠这对母子,也逐渐的对钟仪心生恨意起来。
若不是自己年少无知同她成了亲,今日哪里会叫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受这般屈辱!
这个贱妇,在将军府白白享了三年的富贵,如今看着他的女人和儿子被这般刁难,竟不肯站出来表一句态!只会躲在长辈的身后装可怜!
今日,非休了她不可!
“傻瓜,说什么呢?你可是在南疆照料了我三年,你还救过我的命呢!又为我生下了玉哥儿,我蒋延储的妻,还有谁能越过你去占这个名头?你且放心便是!我有的是法子说服祖母和母亲!”
吕贞吸了吸鼻子,把脸往蒋延储胸膛前埋去,嘴角悄然浮出一抹笑意。
二人在堂前当众这般你侬我侬,众人皆神色各异,心底都不免有些尴尬。
这是彻底变心了,不过……他的心可曾给过她么?
对此,钟仪已不怎么在意,可还是觉得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可她知道,现在还不到该她说话的时候。
“你究竟要怎!你是要把这天捅个窟窿吗!为了一个妾室你要休妻!这若是传了出去,京城的侯门公府都怎么看咱们将军府?你的弟弟妹妹还如何说亲事!”秦氏歪靠在檀椅上,紧紧闭着眼睛,抬手一下一下按着眉心。
到底是母子连心,蒋延储没有那么多话,径自拉过蒋景玉,将其推到了秦氏的面前。
“母亲,您睁开眼好好瞧瞧这个孩子,这可是您的长孙,您在信里不是一直都同孩儿说您自觉年老,日子愈发没意思了,想赶紧抱孙子么?现在,您的长孙就在您的眼前了!您却要把他们母子推出门去,您就真的忍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