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话,苏郁繁不想追问,尽力就是听天由命,她完全理解。
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我妈妈会死吗?”
医生对于这个问题,选择沉默不语,轻轻拍拍苏郁繁的肩膀。
这个举动,直接让苏郁繁强撑的体力一击即溃。
这比听到自己确诊癌症时难以接受。
她可以一个人手术,可以接受不久的将来死去。
唯独不能眼睁睁看母亲走在她前面。
二十年来,母女俩相依为命,是母亲给与她血肉的生命,也是母亲重塑她艺术的生命之路。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无声地默默流泪。
苏凤霞醒来时,苏郁繁已经在icu外的长椅上守候十五个小时。
得到医生的允许探视,她有些筹措和焦急地走进去。
“妈妈,醒了?感觉怎么样?”
苏凤霞作为杰出的民族舞艺术家,被冠以孔雀皇后的美名,此刻虚弱地张不开口。
只能用眨眼睛代替说话,让心爱的女儿安心。
苏郁繁看她脸色仍然蜡黄,皮肉分离一般,血管分明。
一向爱美的妈妈就像小时候,她玩耍的那个木雕玩偶。
毫无生气,有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将她笼罩。
可妈妈今年刚过五十五岁生日,她不该、也不能就这样离开。
“妈妈,您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我给您擦擦手和脸?”
苏郁繁很少这样温柔地对妈妈说话,她在苏凤霞面前永远趾高气昂,肆无忌惮,张扬而热烈。
苏凤霞心脏难受,连呼吸都成为奢望,只能仰仗呼吸机。
说不了话,她轻轻点头,女儿从未在她面前这样乖巧,不知怎么地,她的眼角湿润起来。
“妈妈,您快点好起来,我保证每天这样照顾你。”
也许是母女连心,苏郁繁背过身去拿脸盆,眼泪决堤而出。
人生就是这样,在不经意的瞬间,被动承受重重一击,无力还手。
苏凤霞忍不住直流泪,也许是意识到什么,她急匆匆地张口:“米宝....你演出....”
米宝是苏郁繁的小名,妈妈专用爱称。
“演出推后了,还有些日子。您别担心,安心养病。你知道我不会为了照顾你,放弃演出。”
苏凤霞欣慰地再次点头。
女儿跳舞二十年,跳舞是她的全部,比生命更加重要。
好不容易就要站上国际舞台,以她的勤奋和闯劲,走到如今不容易。
从某种角度来说,苏凤霞把女儿看成自己艺术生命的延续,把她托举到全世界的大舞台是她毕生的愿望。
“妈妈,心脏难受吗?呼吸机要不要调快一点?”
苏郁繁拧干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替妈妈擦脸。
“要...难受...憋闷...”
苏凤霞尽管说话困难,但对于女儿的关心,她尽全力回应。
苏郁繁不敢妄自操作,只好按铃请护士过来。
她简单描述妈妈的症状,护士听后,只是象征性地拧松一丁点,嘱咐苏郁繁别乱拧。
探视时间过后,苏郁繁再次回到icu门外的长椅上等待。
肚子咕噜响不停,后知后觉自己一天一夜没吃东西。
以前习以为常挨饿惯了,现在没啥胃口,她跟医生了解妈妈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不敢离开,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个年轻的轮值医生经过她身旁,停下脚步,有些激动:“你是苏郁繁?那个年轻的舞蹈天才!我看过你的比赛节目!”
苏郁繁反射性地扬起憔悴的小脸。
“你是医生吗?”
现在对她来说,什么样的光环都不需要,只要妈妈活着。
“我是,也是你的粉丝,你家人生病了吗?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帮你看看病历,给一些建议。”
苏郁繁眼中这才燃起一抹希望的光芒。
本想等妈妈稳定一些,转院去大城市治疗,手术医生并不建议移动妈妈的身体。
刚才她正在思考,怎么联系权威的大医院转院。
“我手里还没有病历,你们电脑里应该有吧?您能帮我看看吗?”
年轻医生乐意帮忙,领着苏郁繁去办公室,搜索苏凤霞的名字,出来一大串手术情况的病历描述。
医生越看,眉头越紧皱,他的心情也糟糕到了极点。
可是,转念一想,不严重为什么会出现在icu呢?
“你妈妈的情况很严重,十分危急,随时都会走。我本来想如果情况稍好的话,你们可以坐飞机去外省治疗...”
他是年轻人,不想拐弯抹角地安慰苏郁繁,因为那没用。
“谢谢你坦白相告,那我现在还能为我妈做些什么?”
苏郁繁对于生命的消逝有很多遗憾,外公、外婆去世,她都不在场。
现在就要轮到母亲,她想为自己曾经错过的荒唐,做出一些补救。
“今晚我值班,你可以进去陪她,问问她的遗愿,如果她能说话的话。
联系你们所有的亲人过来看看她吧,要尽快。
还有,照顾好你自己,我看你状态并不好,没吃晚饭吧?我这里有面包和芭蕉,给你。”
对于医生的关怀,苏郁繁毫无波澜,她的心跟一潭死水没区别。
“谢谢您,我家情况很复杂,家里没什么亲戚,他们大约也不想见我妈妈。”
她接过医生手里的食物,木然地朝着病房走去。
食物被她原封不动地放在窗台上,穿上防护服,她再次走进icu。
“妈妈,您好受点了吗?”
苏郁繁尽量按照医生的交代与妈妈聊天,知道她的遗愿,总比留下无尽的遗憾要好。
“好....”
母女俩一问一答,苏郁繁不疾不徐,目的明确。
“妈妈,你想出去旅游吗?等你好了,我陪你出去玩,去哪里都可以。”
“妈妈,你会想念爸爸吗?要不要我联系他,告诉他,你生病的事?毕竟你们曾经是夫妻...”
“妈妈,如果你当时没有走出大理,现在应该继承外公的木雕店了吧?”
“妈妈,你的心脏疼吗?要是你好了,你最想做什么?”
这些问题,苏凤霞并不能完全回答出来,只能吃力地回复几个字。
“去玩。”
“想...他....”
“店....给你...”
“想...回剑川...”
苏郁繁再次哽咽,这些都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却是妈妈最大的愿望,她真该死!
刚才的医生稳步走进病房,小声对苏郁繁耳语。
“你妈妈血氧饱和在下降,心率也在下降,我们随时准备抢救,尽量多跟她说说话,可能...会成为你们最后的对话。”
苏郁繁差点跌倒,医生扶了她一把。
“妈妈,你想吃芭蕉吗?外婆家那边的版纳芭蕉熟了。”
苏凤霞的眼眸瞬时亮起来,她最爱吃芭蕉。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