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金兰初成(1 / 1)

“苏云溪。”

“从今天起,你得学会自己上药了。”

苏云溪僵在那里,半晌没有动。

自己上药?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从小到大,别说上药,就是磕了碰了,母亲苏令仪都会紧张得不行,身边的丫鬟婆子更是前呼后拥。

她何曾自己动过手。

可如今,那个永远将她护在身后的母亲,被她亲手推开。

而眼前这个刚刚与她结下脆弱盟约的人,却用最冷淡的语气,告诉她要去学着自己舔舐伤口。

荒唐,又可悲。

苏云溪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软枕。

“用不着你教训我。”

她梗着脖子,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尖锐。

她看着秦望舒,下巴微微扬起,试图找回自己那点可怜的骄傲。

“我苏云溪的手,金贵得很,还轮不到我自己动手。”

话说得硬气,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又红了一圈。

“我没有教训你。”

秦望舒看着她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嘲讽,反而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在绝望中用可笑的骄傲支撑着,最后却被碾得粉身碎骨。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

“苏云溪,你的敌人不是我,是那个高高在上,写好了我们结局的‘剧本’。”

“它不会因为你哭,就心慈手软。”

“它不会因为你疼,就放你一马。”

“它只会一步一步,把你,把你的父母,你所在乎的一切,全都推向早已注定的深渊。”

秦望舒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被窗外萧瑟的秋风吹得有些飘忽。

“你今天的眼泪,是你为过去的自己流的最后一次。”

“从今往后,你的每一分力气,都要用来跟它斗。”

“你若连这点疼都受不住,连自己上药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掀翻戏台?”

“你拿什么去斗?”

字字诛心。

苏云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秦望舒的话,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因为它剖开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

她连这点烫伤的疼都忍不住,怎么去面对未来可能的家破人亡?

她连自己上药的小事都依赖母亲,怎么去成为一个能与命运抗争的人?

秦望舒不是在羞辱她。

是在逼她长大。

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

许久,苏云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被磨砺过的坚硬。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片刺目的红肿,和上面涂抹均匀的药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软弱和眼泪都吸回肚子里。

再抬起头时,那双杏眼里,只剩下充满战意的火焰。

“所以,计划呢?”苏云溪抢先开口,将主动权夺了回来,“别告诉我,你把我拉下水,只是为了找个人一起哭。”

她问得直接,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这才是盟友之间该有的对话。

秦望舒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赞许的神色。“苏怀瑾。”

“二叔急了。”

“他怕我这个外姓人得了祖父的青眼,彻底压过他二房的风头,所以才不惜动用这枚藏了十几年的暗棋。”

秦望舒的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

“苏怀瑾是解元,是天才,更是私生子。”

“这样一个身世复杂,能力出众,又对苏家充满渴望的人,是最好用的刀,也是最难掌控的鬼。”

“你二叔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他请回来的,可能是一尊会噬主的煞神。”

苏云溪有些疑惑。

“你的意思是,他会威胁到二叔?”

“不止。”秦望舒的眼神变得幽深,“他会威胁到苏家的每一个人。”

“剧本里,他才是那个从泥沼中崛起的真正主角之一。”

“他的成功,需要无数的垫脚石。比如,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处处与他作对,最后连累父母惨死的嫡女。”

秦望舒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苏云溪的心里。

那个嫡女,不就是她吗?

“那我该怎么做?”苏云溪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

“杀了他?”

“没用的。”秦望舒摇头,“主角的轨迹无法撼动。”

“我们要做的,不是杀掉主角,而是……”

秦望舒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

“抢了他的戏。”

苏云溪的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抢?”

“知己知彼。”秦望舒道。

“苏怀瑾在青石镇生活了十四年,他在那里经历过什么,认识什么人,性情如何,喜好什么,又惧怕什么……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而他,很快就要入京了。”

“我要你,动用你母亲在京中贵女圈里的人脉,想办法查清楚,这些年,你二叔派去青石镇看顾苏怀瑾的,是些什么人。”

“他们的家人,他们的软肋,都在哪里。”

“我要在苏怀瑾踏入苏家大门之前,就把他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苏云溪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才是她擅长的事情。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剧本和命运,这种实实在在的调查,让她重新找到了着力点。

“好。”她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颓然,重新恢复了那种明媚张扬的神采,只是那神采之下,多了几分冰冷的锋芒。

“这件事,交给我。”

她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又看了一眼秦望舒。

“你这里,自己收拾?”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服输的挑衅。

秦望舒不置可否。

苏云溪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秦望舒。”

“嗯?”

“你给的药……谢了。”

说完,她再不停留,大步离去。

那挺直的脊梁,像一株迎着风雪,绝不弯折的红梅。

暖阁内,重归死寂。

秦望舒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苏云溪消失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就在此刻,她脑海深处,那片混沌的识海中,异变陡生!

一本古朴的卷轴,凭空显现。

其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散发着莹莹微光,仿佛承载着万千星辰。

【金兰谱】。

卷轴缓缓展开,其上墨迹流转,笔触古拙。

一行沉静如渊的墨字,率先浮现,一笔一划,都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

【秦望舒】

她的名字,是这本谱录的根基。

紧接着,在她的名字之后,一道璀璨的金光,如游龙般汇聚。

光芒流转间,三个同样风骨铮铮的大字,显现出来。

【苏云溪】

金光灿烂,一如其人,带着烈火般的决绝与张扬。

在名字的旁边,一个朱红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称号,缓缓浮现,最终定格。

【辞枝】

随着苏云溪的名字落定,秦望舒的脑海中,那句盘旋已久的谶言【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如云烟般缓缓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全新的,笔锋更加锐利张狂的诗句。

【辞枝振羽破风缚,一点孤影入碧霄。】

幼鸟已离巢。

振翅高飞,挣脱束缚。

哪怕前路是孤身入青天,亦再不回头。

秦望舒缓缓闭上眼,感受着那股与苏云溪之间建立起的,若有似无却坚韧无比的联系。

那不是温情,不是友谊。

那是一种基于共同绝境的信任,一种将后背交给对方的默契。

是金兰之契。

她成功了。

在这盘必输的棋局上,她终于策反了第一枚,也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背负起另一人命运的责任感。

她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

这只是第一步。

“小姐。”

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

秦望舒抬眸望去。

不知何时,青雀已经如一抹青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外的阴影里。

她躬身垂首,姿态恭敬。

“您让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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