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她的反击,她的质问,那让满堂震惊的场面……难道全都是她昏迷前的一场幻觉?
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在最关键的时刻,像个懦夫一样晕了过去?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沈莉母女,还是进了苏家的大门。
......
光阴荏苒,一晃便是半年。
这半年,秦望舒过得如同身处炼狱。
那座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空中楼阁,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是她濒死前的一场梦。
而现实,却比梦境残酷百倍。
她试过。
她真的试过去改变。
当沈清柔“不小心”将一碗滚烫的参汤洒在祖父最心爱的画作上,哭着说是因为自己手笨,又怕姐姐责骂时。
秦望舒没有像前世那样暴怒,而是平静地看着她表演。
可结果,沈莉只是叹了口气,对她道:“望舒,清柔年纪小,又是你妹妹,你多让着她些。”
当沈莉在府里宴请贵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秦望舒长于乡野,不懂规矩,全靠她这个当娘的日夜教导时。
秦望舒当场便用一手流利典雅的簪花小楷,写就一篇文章,震惊四座。
可转头,沈莉就抱着她哭诉:“我的儿,你这般优秀,娘真是为你高兴!都怪娘没本事,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连累你被人非议。”
瞧。
她所有的反击,都像打在棉花上,最终只会变成沈莉母女用来博取同情的工具。
她们的段位太高了。
一个精通捧杀,一个擅长示弱。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苏家大院里长袖善舞,硬生生将她这个正牌的苏家养女,衬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容不下亲娘和妹妹的恶毒小人。
而秦望舒那点笨拙的、直来直去的反抗,在她们出神入化的演技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久而久之,连最疼爱她的祖父,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疏离和不解。
秦望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像一个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网越收越紧,将她牢牢困死在原地。
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这天午后,秋阳正好,秦望舒正坐在窗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里的医书。
这是她新养成的习惯。
既然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那便强大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沈清柔扑了进来,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身上的裙角还沾着些许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姐姐!姐姐……呜呜呜……”
她扑到秦望舒脚边,死死抓住她的裙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望舒的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她身上,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又来了。
她心里冷笑。
“说。”
一个字,冰冷,淡漠。
沈清柔被她这个态度弄得一噎,准备好的满腹委屈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秦望舒,那眼神,活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狗。
“我……我只是想去菊园给云溪姐姐送些新做的芙蓉糕,想……想和她亲近些,毕竟我们都是姐妹……”
“可是她……”沈清柔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她不但把点心全都打翻在地,还……还骂我!”
秦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沈清柔见她不为所动,心里暗恨,哭声却更大了几分,带着浓浓的屈辱和愤恨。
“她骂我是个没皮没脸的下贱东西!靠着我娘攀附苏家,就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跟她解释,说我们只是想和姐姐你一家团聚,她却笑得更大声了!”
沈清柔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小心翼翼地抬头,用一种既同情又恐惧的眼神望着秦望舒。
“她还说……还说姐姐你……”
“她……她骂姐姐你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说你名义上是苏家养女,却连族谱都没入!说苏家主就是老糊涂了,才会被你这种狐媚子蒙骗!”
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向秦望舒最痛的地方。
前世的她,听到这番话的瞬间,理智便被怒火彻底烧毁。
她视祖父为唯一的亲人,视苏家为自己的根。
苏云溪这番话,不仅是在侮辱她,更是在践踏她最后的尊严和归属!
于是,她怒气冲冲地杀到了菊园。
那个画面,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苏云溪,苏家二小姐苏令仪的独女,向来是京城贵女圈里最张扬跋扈的一位。
她的父亲是个入赘的寒门子弟,这让她从小就活在一种极度骄傲又极度自卑的矛盾里。
她看不起任何人,尤其是秦望舒这个同样出身不明的“养女”。
那天的争吵,激烈无比。
苏云溪听到秦望舒那不知从哪听来的说辞,怔愣了片刻。
“怎么?我说错了?”苏云溪一身火红的骑装,手握长鞭,下巴高高抬起,满脸讥讽,“一个靠着我祖父怜悯才活下来的外人,也敢在我苏家的地盘上撒野?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再说一遍!”前世的秦望舒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再说一百遍又如何?野种就是野种!”
就是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秦望舒冲了上去,两个十三岁的少女,像泼妇一样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觉得手上一空,苏云溪便尖叫着向后倒去。
“噗通!”
水花四溅。
苏云溪失足掉进了园中的荷花池。
虽然很快就被下人捞了起来,并未伤及性命,但这件事,却成了秦望舒“恶毒”之名的开端。
祖父眼中的失望,二姑母苏令仪那淬了冰的眼神,以及满府上下“心狠手辣”、“不知感恩”的评语,都成了沈清柔躲在背后,那抹得意笑容的最好注脚。
……
思绪回笼。
秦望舒看着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沈清柔,心中一片冰凉。
又是这样。
熟悉的剧本,熟悉的台词,连沈清柔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惊恐,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一股深重的挫败感,像是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难道重来一世,她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力反抗吗?
老天爷让她重生,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把前世的苦难,再原封不动地品尝一遍?
怎么能这么狠心!
沈清柔见秦望舒久久不语,只是脸色越来越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得意。
她就知道,没有哪个野种能忍受这样的辱骂!
秦望舒,你再能装,也终究是个沉不住气的蠢货!
她拉着秦望舒的衣袖,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劝道:“姐姐,你别生气,云溪姐姐她……她也是无心的,我们……我们不去跟她计较了好不好?我没关系的,我受点委屈没什么……”
好一朵圣洁的白莲花。
秦望舒在心中冷笑。
她缓缓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裙摆从沈清柔的手中抽了出来。
沈清柔一愣,抬头看她。
“姐姐?”
秦望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死寂。
“你的公道,自己去讨。”
说完,她绕过还跪在地上的沈清柔,径直朝外走去。
沈清柔彻底懵了。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啊!
秦望舒不该是怒发冲冠,跑去找苏云溪拼命吗?
她怎么能……这么平静?
“姐姐!你要去哪儿?你别冲动啊!”沈清柔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追了出去。
然而,秦望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没有去找任何人理论,而是径直走向了菊园。
她要亲眼去看看。
看看那个前世与自己斗了一辈子,最终却落得那般凄惨下场的苏云溪。
秋日的菊园,开得正盛。
金黄的、雪白的、姹紫嫣红的菊花,在风中摇曳生姿。
远远的,秦望舒就看到了那个火红的身影。
苏云溪正站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手持长弓,一次又一次地练习着射箭。
她的身姿挺拔如松,神情专注而骄傲,每一箭射出,都带着破风的锐气。
秦望舒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望着她。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苏云溪自小便嚣张跋扈,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可秦望舒后来才知道,她那满身的尖刺之下,藏着的,其实是一颗再简单不过的心。
她爱憎分明,性烈如火,从未有过半点阴私算计。
不知是从何时起,这位天之骄女,竟看上了那个从通州来的、名不见经传的蒋家少爷。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抗争。
苏令仪绝不同意女儿下嫁,苏云溪便以死相逼,闹得整个苏家天翻地覆。
最终,还是苏云溪赢了。
她如愿嫁给了心上人,远赴通州。
婚后的具体细节,秦望舒并不知晓。
只知道几年后,苏云溪那位一向被苏令仪压制得毫无存在感的赘婿父亲,突然在朝堂之上发了疯,声嘶力竭地控诉蒋家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这般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自然是当场就被罢官免职,扔进了大牢。
而一向精明强干的二姑母苏令仪,则在赶往通州看望女儿的路上,离奇地被一伙山贼所害,尸骨无存。
苏云溪的下场,凄惨到了极点。
未满二十,便双亲尽丧。
二十岁那年,蒋家满门十三口,在一夜之间,尽数中毒身死。
除了苏云溪。
她成了唯一的活口,活成了蒋家一缕孤魂,也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和谈资。
……
秦望舒看着远处那个还在不知疲倦地拉弓射箭的红衣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们都一样。
都不过是这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