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观察窗外冰冷的灯光,将苏晚晴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她背对着那扇象征生死的厚重大门,手中紧攥的牛皮纸文件袋边缘,几乎要被汗水浸透。沈以辰蛊惑的低语仍在耳畔嗡鸣,带着罂粟般的香甜与剧毒——“重建苏氏”、“让陆靳深跪地忏悔”、“母亲终身无忧的保障”……每一个承诺,都精准地敲打在她被仇恨和绝望腐蚀的神经上,发出诱惑的回响。
可陆靳深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刚刚穿透她的脊背。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她手里的文件袋!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晚晴的心脏骤然缩紧,猛地转过身,下意识地将文件袋死死藏到身后,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观察窗玻璃。她抬起头,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惶,用淬了冰的恨意武装自己,迎上陆靳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陆靳深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换了一件新的深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的疲惫如同刻痕,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审视。他的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缓缓下移,落在她紧贴在身后、试图藏匿东西的手上。
空气瞬间凝固,死寂得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苏晚晴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带着恐惧的轰鸣。她感觉自己的伪装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寸寸碎裂,无所遁形。
“藏什么?”陆靳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锥刺入她的耳膜。
苏晚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文件袋坚硬的边缘,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关你的事!”她的声音绷得死紧,带着尖锐的敌意,“陆靳深,收起你那套!‘丈夫’?呵,那不过是你为了控制我、为了掩盖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耍的下作手段!我告诉你,我苏晚晴不吃这套!我妈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用不着你假惺惺地签什么字!”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全身力气宣泄着屈辱和愤怒,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慌乱和正在滋生的、被沈以辰催生的背叛念头。
陆靳深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火焰。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他甚至没有反驳她那激烈的指控,只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峰,随即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额角的冷汗在灯光下却似乎更密了一些。
“随你。”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和疏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医院顶层有家属休息套房,密码是你母亲病房号后六位。”他报出一串数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累了就去休息。守在这里,于事无补。”
他说完,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走廊另一端——VIP专属电梯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孤绝,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仿佛刚才那场关于“丈夫”的荒谬宣言和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都与他再无瓜葛。
苏晚晴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遗忘的雕像。他……就这么走了?没有追问文件袋?没有戳穿?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密码是母亲的病房号?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陆靳深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他越是这般冷静、疏离、看似“不在意”,她心中那份被沈以辰点燃的、想要背叛他、狠狠报复他的念头,就越发疯狂地滋长、灼烧!
凭什么?!凭什么他永远能这样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凭什么她就要被他的“施舍”和“安排”所摆布?!凭什么她母亲的命要系在他那充满算计的“丈夫”身份上?!
不甘!屈辱!还有那灭顶的、被操控的愤怒!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手中那个被汗水浸湿的文件袋。沈以辰恶魔般的低语再次清晰地在脑中响起:
“Linda,你母亲的命,在你手里。也在……他手里。”
“帮我拿到原件和签名……伯母终身无忧……重建苏氏……让陆靳深跪地忏悔!”
那诱人的蓝图,那唾手可得的复仇希望,那摆脱陆靳深控制的唯一可能,此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强烈地吸引着她,将理智和道德感烧灼殆尽!
“陆靳深……这是你逼我的……”苏晚晴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坚硬,最后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文件袋,用力塞进了随身的手包里,如同塞进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她没有走向陆靳深告知的那个休息套房,而是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护士站走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能让她思考、让她部署的地方。她需要一套护士服,一个能让她在深夜的医院里自由行动、不引人注目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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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海城的霓虹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弥漫着冰冷气息和浓郁药味的空间。
陆靳深靠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此刻,他紧闭着眼,眉心痛苦地拧成一个死结,浓密的睫毛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衬衫领口。他的右手死死按在左胸心口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手背上那道旧疤在灯光下狰狞凸起。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从他紧抿的薄唇间溢出。
办公桌对面,穿着白大褂的私人医生陈博文正动作迅捷地调试着便携式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形线剧烈地起伏着,发出急促的警报声。空气中弥漫着硝酸甘油喷雾的独特气味。
“靳深,放松!深呼吸!药效马上起作用!”陈博文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焦急,他迅速将一枚白色的小药片塞进陆靳深舌下,又熟练地替他调整着静脉输液的滴速。冰冷的药液顺着透明的软管,流入他手臂上青色的血管。
阿城,陆靳深的贴身保镖兼助理,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峰,矗立在门边阴影里。他紧握着双拳,指节捏得发白,看着老板痛苦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一种近乎悲愤的无力感。他几次想开口,都被陆靳深无声的、压抑痛苦的气场所阻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心电监护仪刺耳的报警声中艰难流逝。几分钟后,陆靳深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开一些,按在胸口的手指力道也松懈下来,只是身体依旧紧绷,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易碎的瓷器。
“心律……暂时稳住了。”陈博文盯着监护仪屏幕,长长吁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丝毫未减。他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动作却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挣扎。文件袋的封口处,印着醒目的红色“绝密”印章。
“靳深,”陈博文的声音低沉而沉重,带着医者特有的不忍,“这份……三年前瑞士圣玛丽安中心的最终诊断报告和预后评估……你真的……不打算让苏小姐知道吗?你的情况……”
“闭嘴!”陆靳深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如同受伤的野兽,锐利而凶狠地刺向陈博文。“我说过,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他的气息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胸口再次传来一阵闷痛,让他不得不重新靠回椅背,急促地喘息。
陈博文被他眼中的厉色震慑,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将那份沉重的文件袋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没再说话。
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陆靳深压抑的喘息声和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
阿城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出阴影,声音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微微发颤:“陆总!您不能再这样硬撑下去了!苏小姐她……她根本不知道!她只会恨您!您看看今晚那些热搜!看看周曼琳干的好事!还有沈以辰那个王八蛋!他们都在利用苏小姐对付您!您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您为她做的这些……”他的声音哽住了,看着老板苍白如纸的脸和那份刺眼的“绝密”文件,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陆靳深缓缓抬起眼皮,目光疲惫地扫过阿城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阿城,”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沙哑的穿透力,仿佛用尽了力气,“她恨我……就让她恨着吧。”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和刻骨的痛楚。
“恨意,至少能让她……活下去。”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总比……让她知道真相后,再经历一次……彻底的绝望……要好。”
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两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体陷在宽大的座椅里,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泄露着他内心无声的、惊心动魄的煎熬。
阿城和陈博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沉重。办公室内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陆靳深压抑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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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顶层,家属休息套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霓虹,只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昏暗。苏晚晴穿着一身偷来的、略显宽大的护士服,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如同融入墙壁的一道影子。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沈以辰提供的密码——**陆靳深的生日加上苏晚晴名字的缩写**——像最恶毒的嘲讽,一遍遍在她脑中回响。LXS0928WQ。多么讽刺!他竟然用这种组合作为他休息室的门锁密码!是纪念?还是羞辱?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血液里奔流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指尖颤抖着,在密码锁冰冷的金属按键上,一个一个按下了那串刺眼的字符。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门锁应声而开。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她屏住呼吸,像幽灵般闪身而入,迅速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陆靳深身上那种冷冽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息,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带着一种久远的、令人心颤的熟悉感,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无比的反胃和窒息。
她不敢开灯,只能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如同最卑劣的窃贼,在这片属于那个男人的绝对私密领域里,开始了她的搜寻。
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简洁到近乎冰冷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空无一物的黑色茶几,线条冷硬的沙发……没有文件,没有保险柜的痕迹。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房间深处,那张宽大的、铺着深灰色丝绒床罩的King Size大床。床头的墙壁上,内嵌着一个设计简约的深色木质壁柜。
就是那里!
她快步走过去,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壁柜没有上锁,轻轻一拉便无声地滑开。里面空间不大,整齐地挂着几件熨烫平整的备用衬衫和西装,下方是几个抽屉。
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颤抖的手指伸向第一个抽屉……空的。
第二个抽屉……里面是一些私人用品,剃须刀,腕表盒……没有文件。
第三个抽屉……她的指尖触到了冰冷的金属滑轨,猛地拉开!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到了!
抽屉里没有太多杂物,只有几份散放的文件。而最上面那份,赫然印着醒目的标题:
**《关于深蓝科技15%股权转让予辰星资本之协议》(草案)**
甲方落款处,龙飞凤舞地签着三个力透纸背、如同刀锋般凌厉的字——**陆靳深**!
找到了!就是它!
苏晚晴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沈以辰要的原件和签名!母亲的救命稻草!复仇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几乎是扑上去,一把将那几页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协议草案抓在手里!纸张的触感冰凉,陆靳深签名的墨迹在昏暗中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颤!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淹没。她真的偷到了!偷了陆靳深的核心机密!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窃贼!为了母亲,为了复仇,她亲手将自己推向了背叛的深渊!
不!不能犹豫!苏晚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是陆靳深逼你的!是他先毁了你的一切!
她用力甩开脑中那点可怜的挣扎,如同甩掉毒蛇。她迅速将那份协议草案塞进带来的牛皮纸文件袋里,又将抽屉里其他几份看似无关紧要的文件随意翻了翻,摆回原位,制造出未被仔细翻动过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关上抽屉,拉好壁柜门。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却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她靠在冰冷的壁柜上,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里的护士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不敢久留,攥紧那个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文件袋,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休息室,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死寂一片。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如同惊弓之鸟,朝着楼梯间的方向快步走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让她背负上沉重罪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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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晚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拐角后不到两分钟。
“叮。”
VIP专属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陆靳深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衬衫,脸色在电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脚步甚至有些虚浮。阿城紧随其后,一脸担忧地想要搀扶,被他无声地抬手制止。
陆靳深径直走向自己的休息室门口。他伸出手指,习惯性地按向密码锁——动作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键的瞬间,骤然停滞。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间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死死钉在密码锁光滑的金属面板上。
那里,在“9”和“8”两个按键的边缘,极其细微地,残留着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粉色痕迹**。是某种……女性常用的护手霜?或者……未擦净的……**口红印**?
陆靳深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比心绞痛的发作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