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薛、薛侯府上来人了!”李管家一瘸一拐地从外面闯进来,急得连礼数都顾不上了,额头上全都是汗。
沈老爷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回过身:“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议定的时间不是还有……”
“听说是那薛,薛公子病重……”李管家擦了擦汗,说到一半,咽了咽唾沫,后面便压低了声音,“总之,薛府来人说,明日就要挑个吉时,先把人接过去再说。”
沈老爷脸色白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看向廊下的沈白榆,眼中闪过几许复杂多变的情绪……有震惊,有懊悔,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样子。
“这么快就……”他喃喃自语,随即整了整衣冠,喝道,“来人!快给小姐梳妆打扮!”
沈白榆本来倚着朱漆廊柱借力站着,闻言站直了起来,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父亲何必着急,横竖那薛家要的不过是个八字相匹的活人罢了。”
能喘气就行。
旁的,重要吗?
沈老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方才那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也僵在脸上,活像被当众揭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能卖的都被沈白榆变卖了。此时院中忙乱成一团,丫鬟们端着鎏金铜盆匆匆穿梭,婆子们翻找箱笼的声响此起彼伏。
沈老爷这才想起唤大夫,转身时官袍扫过翻倒的绣墩,却还不忘回头指着女儿斥道:“都要出阁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
庭院里的嘈杂声忽地被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断。
沈熠不疾不徐穿过回廊,月白锦袍纹丝不乱,与院中狼藉形成鲜明对比。
“父亲何必如此动怒?”沈熠不紧不慢地走来,“妹妹既已平安归来,便是万幸。”
沈老爷见沈熠来了,脸色才稍缓,却仍忍不住抱怨:“你如今来得正好!薛府方才竟派人传话,不顾吉时,说明日就要抬人!这、这成何体统!”
沈熠闻言,眉梢微动,目光缓缓落在沈白榆身上:“哦?这么急吗?”
“毕竟,”沈白榆接过话,声音毫无起伏,平静得可怕,“我那未过门的夫君,怕是等不到原定的吉时了。”
她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要这冲喜管用。薛家上下都得给二哥立长生牌位。”
沈熠低笑一声,走近她,修长的指尖拂过她耳际散乱的鬓发,“即便薛二公子当真不治,妹妹也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媳妇,何必如此……恼二哥?”
沈白榆偏头躲过,抬手将被他触碰过的发丝狠狠蹭了一遍,像是要擦去什么脏东西。
沈熠不在意地转过头,对沈老爷道:“父亲不必忧心,薛府虽是急了点,但儿子已命人筹备好了一切,定不会让薛府小觑了我们。”
“还有你大哥……”
“儿子已经派最得力的手人去找了。”
沈老爷这才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有你操持,为父自然放心。”
待沈老爷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院中骤然安静下来。
沈熠一身锦袍,背着光,他的面容半明半暗。
“阿瓷。”他唤她的乳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白榆抬眸,看着他,“二哥还不走?我这儿可没茶给二哥吃。”
沈熠走近,目光落在她渗血的衣角上,眉头微蹙,却又很快舒展。
他抬手,从宽袖取出一只瓷瓶,稳稳放在桌上,“上好的金疮药。”
沈白榆忽地笑了,指尖抚过瓷瓶上精致的花纹:“二哥这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阿瓷,有些苦头,完全是自找的,”沈熠目光扫过她,“若你安分,何必受这些皮肉之苦?”
“这般说来,”沈白榆抬眸,上下打量了一眼沈熠,“我还该对二哥感恩戴德了?”
“这世上……”他忽然靠近了一步,晨光下,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单薄的身躯,“从没有不必付出代价的任性。”
“我任性?”沈白榆抬手一挥,衣裙带起凌厉的风:“为何不是你们——”
“啪”的一声脆响,那药瓶摔得粉碎,药粉如烟尘般在两人之间弥散。
踏过烟尘,沈白榆一字一句道:“不是你们,步步紧逼,欺人太甚?”
青瓷药瓶在沈熠脚边炸开,药粉洒了一地。
沈熠垂眸看着沾上药渍的锦靴,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道,“薛二公子虽孱弱,可薛家满门富贵,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若当真这般好,”沈白榆缓步上前,绣鞋碾过地上碎瓷片,“二哥何不自嫁了去?”
这明显的气话,沈熠没有回答,只是道,“所以呢?你前前后后闹了这一场,结局可有改变?”
“旁人要你去死,你也要乖乖引颈受戮吗?”
立场不同,两人话说到这儿,已经说不下去了。
临出门前,沈熠脚步微顿,淡淡补充道:“明日薛府喜轿登门——”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砰”的巨响。
雕花门扇都跟着一阵震颤。
沈熠背对着门,缓缓吐出了后半句话,“……别做傻事。”
整个沈府彻夜未眠,点着灯忙碌,满府都挂起了刺目的红绸。下人们全都忙进忙出,热热闹闹的,仿佛真有什么喜事。
天还未亮,喜娘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围着她团团转。
沈白榆端坐镜前,冷眼看着喜娘往她惨白的面上涂脂抹粉,耳边是府里下人虚伪的贺喜声。
沈白榆有些心烦意乱。
她抬眸,透过窗棂,看见沈熠一袭墨蓝锦袍,正负手立在院中,指挥下人悬挂灯笼。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
怎么哪儿都有他?
沈白榆猛地扯下喜帕遮住窗棂,却遮不住心头翻涌的烦躁。
喜娘小心给她涂抹上唇脂。铜镜里映出盛装的新娘,云鬓花颜金步摇,颜艳春红,端是一副琼姿花貌。
真漂亮。喜娘心底想,可惜就是没个笑模样。
刚收好胭脂水粉,喜娘正要给她盖上盖头,却见沈白榆突然站起身,自己拿起了那方绣了珍珠的水红纱鸳鸯盖头。
她声音轻柔,却又不容拒绝,“我自己来。”
红纱落下瞬间,沈白榆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
最担心的人如今已不在沈府,她早已没了后顾之忧。
沈白榆摸到藏在怀里的银剪刀……薛家这滩浑水,她倒要看看能淹死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