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店的老郑见到杨若安的时候，略微有些惊讶：因为他这里的规矩就是预约制的，杨若安比他更清楚他对羊肉汤品质和口感的要求。
“手机没电了，能腾个位子吗？”杨若安瞧着老郑黑着脸十分不友好地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不用按平时的规格，我就是想喝一口汤，吃一口面。”
老郑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摇了摇头，粗声粗气地道：“你想要也没有。进去等着吧。一会儿你嫂子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好。”杨若安连忙带着章云往楼上爬，生怕对方下一秒就反悔。
章云倒是乖，一声不吭地紧跟在她的身后。
她去哪里，他就跟去了哪里。
二楼已经有了一些熟客，炖煮好了的羊肉鲜味正散在空气中，暖了整个楼层。两个人默默地窝去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圆桌上。
这次章云倒是熟门熟路地拿碗拿水，行云流水地一整套下来，好似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一般。
不一会儿，老郑便端了两块羊排和两碗汤面上来，朝杨若安不满地道：“只有这些，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杨若安还没开口，老郑的背就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有一个温柔的女低音响了起来，道：“若是不够，姐给你包羊肉饺子吃。”
这是老郑的媳妇，金巧儿。
老郑摸着自己的背，回头瞧着自己的老婆，摇了摇头，小声地嘟嘟囔囔着下楼继续忙活着去了：规矩这种东西是立给别人看的，但自家老婆出面的话，那就是没有规矩可言。
杨若安伸手去接金巧儿手里的两份羊杂，问道：“姐，今儿厨房不忙？”
“今天人虽多，但都是老客，他们喜欢自己动手。”金巧儿一坐下来便看向了章云，道，“这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一个人可顶上你们一个公司。”
杨若安笑了笑，介绍道：“章云，章总，他确实是开着一家公司养着一堆人。我们公司的人都得在他手里讨些生活。”
章云连忙摆了摆手，道：“我们只是几个技术骨干合伙一起做点东西，多亏若安赏识介绍业务合作。”
金巧儿听着两个人之间的称呼轻重，便懂了这里头的各自情分。她瞧着章云，朝杨若安道：“这小伙子不错，谦虚，踏实。我瞧着他挺顺眼的。你觉得呢？”
章云被一语道破了心思，抬眸飞快地瞧了一眼杨若安，红了脸。
金巧儿见这突然上了脸地红晕，心里一乐，朝杨若安抬了抬下巴，趁热打铁地道：“我可从来没见你单独带人来吃羊肉汤。”
杨若安推了推她，避重就轻地道：“姐，人你也见着了。但我真的饿了，让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金巧儿看着她摇了摇头，朝章云道：“小伙子，一而再，再而三，三生万物，才有始终。”
章云倒是大方地点了点头，道：“谢谢姐。”
金巧儿见他点头，便笑笑地往外去忙了。
杨若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先捧了碗，慢慢喝了一口汤面。
今天虽然吃不了什么羊肉，但汤依旧是好喝。
“好喝。”杨若安满意地赞了一声，套了手套，径直拿了一块羊排，道，“先吃羊排，冷了就不好吃了。”说完，自己已经咬上了一口。
章云学着她的顺序，已经乖巧地戴了手套，也拿了剩下一块，斯文地啃了起来。
两个人各自埋头吃喝，不再多言，默契地好似一母同胞。
杨若安扔了手里的骨头后，扒拉下手套时，章云已经递了纸张过来。她一边接过纸巾细细地擦着手，一边静静地瞧着面前的人埋头安静吃面的模样。
章云吃得很香，吃得很斯文，也吃得很快。
他似乎感受到了杨若安投来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疑惑地挑眉，问道：“怎么了？”
杨若安掰开了自己的筷子，道：“你吃得很香。若是不够，还可以跟老郑再要一碗。”
章云点了点头，捞了碗底里剩下的面条，然后捧起碗，下楼再要了2两面。上次只觉得羊肉鲜美，没想到他们的面不仅劲道，而且麦香十足，更对他的脾胃。
杨若安吃得慢，只吃得了1两，不过她那碗里头的浇头倒是多，足见老郑嘴里虽然嫌弃，但依旧照顾她。
等两个人安静地喝完碗里的汤面后，二楼里的客人也剩得不多了。
章云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道：“这里的面不错。”
杨若安点了点头，介绍道：“老郑喜欢羊肉，巧姐喜欢面汤，一个研究全国的羊，一个研究全国的小麦。开门做生意不过是他们两个休息时候的副业，挣点旅游金，然后继续他们出去找这两样东西。”
章云瞧着她，问道，“除了古筝，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杨若安细细想了一遍，摇了摇头，道：“我的喜欢好似一段一段，一段开始一段结束，跟他们两个不一样。毕竟，贯彻如初的喜欢不是谁都能坚持下去的，至少我不是。”
章云看了一眼面前的空碗，低声开口道：“我想我应该也可以，一直去喜欢一件事一个人。”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杨若安听着这话，明白话里头的意思，谨慎地措词道：“人心易变，不要轻易相托。”
距离上次告白快一个月了，也是时候给答复了。
章云飞快地抬眸看向了她，道：“那就找像老郑和巧姐那样不会变的人心，这样就不用担心所托非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杨若安瞧了一眼面前这个体贴且耐心的猎人，垂下了眼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她当年或这些年喜欢上的是这个人，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难受的破事？会不会过得团圆美满？
“最近出去走了一趟，在路上想起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杨若安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杯，轻声道，“这些年我一心都扑在新北的市场项目上，很少有空给自己这么长的时间去回顾这快二十多年的人生路。我过得很充实，也过得很窝囊。我以为我是靠自己站起来的，没想到原来还是绕不开周家。”
章云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腰背，听着对方惋惜的口吻，瞧着杨若安淡漠的脸色，心下一凉。
“若我聪明一点，是该牢牢抓住周羽生。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有K集团做靠山，或许也能在邓倩倩的面前逞一时的威风，过把瘾，气死她。”杨若安说到这里，低头笑了一声，似嘲讽，似无奈。
邓倩倩对周羽生的势在必得是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那份偏执的喜欢不是区区一个局外人能轻易撼动的，也不是周羽生能轻易地逃脱得了的。
K&M的两家关系的复杂，章云比她更深有体会。
他道：“邓倩倩既然找你做交易就说明K和M集团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两代的新掌舵人并不是一路人，你不应该给她机会。”
不过是在地下停车场的一个照面便有了切中要害的猜测，不愧是QT的boss，也不愧是能同他们玩到一起的人。
“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感情比我浓烈得多。她比我更喜欢周羽生这个人，也比我更了解他的手段。”杨若安叹了一口气，凉薄地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无意闯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刘姥姥懂得见好就收，逛完就抽身离开，比我聪明。”
章云的眸色渐深：她这是要切割和两家的关系，那究竟要切割到什么样的程度？斩草除根？
“小章总，这些年多谢你的暗中帮忙，那些在G城的业务有QT的前例，其他老板才愿意也照拂一二。工作虽然忙碌，但我受挫不多，我一直都很感激你。”杨若安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只是有些事情，我可能没有办法回应你，抱歉了。”
章云虽然心里有数，但依旧觉得有些突然，心口像被刺了一下，有了然，也有悲伤。
他一动不动地瞧着杨若安良久，问道：“你是不喜欢我和周羽生的关系？”
杨若安摇了摇头，道：“我同他之间在七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他现在的纠缠不过是在转移邓倩倩的注意力，并不是什么情深意重。G城对我来说，是一个不详之城，像是专门用来埋葬我这一段年少又无知的青春。我不想跟这里的人和事再有什么瓜葛，只想到此为止。”
她的口吻里带着一丝离别的味道。
主动交易，抽身离开。
她要在她同周羽生之间钉下一颗“背叛”的种子，耗尽剩余的情谊。
章云瞧着这个人，皱起了眉头：这般做法，即便周羽生可以原谅，周羽雄也不会放过她。而姐姐被夹杂其中，只怕也会心生不喜。
这个方法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走吧。”杨若安说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章云站起身，追上两步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如果我愿意跟你离开呢？”
杨若安有些讶然地回首看着这个人。
她刚刚已经暗示将一箭三雕，既得罪周家人，也得罪章华英。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章云握紧了手心的细细手腕，补充道，“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可以永远陪着你。只要你不喜欢，我绝对不会参和到他们之间去。”
杨若安瞧着他慎重的脸色，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对着这双执拗的眼睛，冷静地摇了摇头，道：“QT和你姐都比我重要的多，别说傻话。”
周羽雄宁可选择同章家合作，也不要邓家的扶持，章家的水不比邓家的浅。这是两家人未来的合作趋势，只要他姓章，便逃不开。何必自寻烦恼？
章云张了张嘴，沉默了下来。他突然觉得他拉上姐姐去帮雄哥参合进新北和K集团的并购案里，是不是太心急了？
不，可他那日明显感受到了她的认真和松口，她说过会考虑两人的新关系，而不是像这样地只谈利害。
可怎么办？
杨若安晃了晃自己的手腕，轻声道：“小章总，走吧。再不走，要下大雪了。”
二楼的窗外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飘着白白的雪花，一朵，一朵，又一朵。
他遇见她的时候在一场青春洋溢的夏季里，无人知晓的心意在阳光的照射下浓烈地扎根，可最后偏偏遇上了酷寒雪天，这么多年的期盼，竟然只撑得起一颗花骨朵儿，便就要凋零了。
他松开了手，看着对面的人毫无留恋的转身先行，只觉得心里比窗外的皑皑白雪还要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