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京城乾坤殿。
金丝织就的龙床上,女子四肢被明黄色的绸带缚成蝶形。
那女子虽姿容妖艳,却是脸色苍白,神情悲漠,一双美目像是流尽了泪水一般,只剩下枯竭和呆滞,看不出半分生机。
“皇上驾到——”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尖细的嗓音,殿内的宫女如惊弓之鸟般,纷纷伏地叩首,细长的指尖在青砖上蜷缩成苍白的弧度。
崭新精致的龙袍扫过冰凉的地面,顾文赦鹰隼般的目光掠过宫人们落在床上的倩影上,不由得眉头微皱,开口问道,
“丽妃情况如何?”
他的声音沉郁顿挫、不怒自威,在空荡的宫殿里激起摄人心魂的回响。
跪在最前面的宫女不由得浑身颤抖,支支吾吾地回道,
“回,回皇上,丽妃娘娘她,还是不肯进食。”
看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顾文赦瞬时心生不悦。他一步一步地逼近那宫女,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抬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脸上摩挲,漫不经心地打量道,
“朕就这么可怕,竟让你胆怯至此?当初面对庆帝时,你可如这般失礼?”
那宫女曾亲眼看见他一刀砍下庆帝的头颅,连同那些皇子、亲王都没放过,因此面对他时不由得浑身颤抖,嘴上结结巴巴地喊着皇上恕罪,眼角早已噙满泪水。
“不中用!看来,你们对庆帝很是衷心啊,既是如此,那便都去陪他吧。”
此话一出,宫殿里瞬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宫女全都齐刷刷地跪坐一团……不一会儿,便被一一拖了出去,只剩下阵阵泣血的告饶声在宫殿内回响。
顾云臻用崔公公递上来的金丝手帕擦了擦手,随即走到床前坐下,眼底立时盛满无尽的温柔与耐心,轻声道:
“阿璃,你我自小青梅竹马,若非父皇赐婚,早该是一对。如今我已扫清所有障碍,你我总算能无所顾忌地在一起。可你如今这般为难你自己,真是叫朕心痛。”
他口中温言细语,可眼睛却如视珍宝一般将她从头看到脚,仿佛对这副丰腴完美的身体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他缓缓地用手勾勒出她的身形,随即跃跃欲试地将手触及她的腰间,轻轻解开她腰间的锦带,却在锦带松散的一瞬间,猛然撕开她胸前的衣衫,俯身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
林璃被吓得身子一颤,眼睛猛然瞪大,像是忽然从悲痛中醒转过来一般,随即传来一阵喑哑嫌恶的咆哮:
“滚——”
“不要,不要……”
“杀了我吧……”
一声声如同被蛇蚁啃蚀的惨叫声从明黄的帷幕中传来,却阻不断猛兽洪水一般的进攻。
翠竹林。
等到天黑,乔绫才看见顾云臻从竹林深处走来。
她又惊又喜,忙从门槛上站起,却不料起得太急一时头晕目眩竟差点摔倒。
她手疾眼快地扶着门框,待眩晕减退之后再跑了上去,又气又急地问道:
“顾云臻,你怎么一声不吭地便跑出去了!你明知道我……总之,你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比他大,可每次面对他时,她总是忍不住把他当成大人来对待。
顾云臻不以为然地抬眼瞄了她一眼,随即冷冷地把一只野兔子扔给她,低声道:
“知道了。”
乔绫得了兔子,想起之前父亲给她烤过的兔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跟上去说道: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打猎居然这么厉害。不过你知道怎么杀兔子吗,我好像不太会……”
顾云臻走了没几步,随即又无语地退了两步,从她手里夺过兔子便钻进了厨房。
傍晚,院子里升起的火堆正在熊熊地燃烧着,橙黄的光芒跳跃在三个人的脸上。
乔绫将烤好的兔肉撕成一块块地放进盘子里,随即用热馒头夹好送给顾云臻,一脸期待道:
“阿臻你尝尝,这是我们漠北的吃法,当地人称‘肉夹馍’,虽然这肉和馍都不是很正宗,但是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顾云臻为她这突然的亲密称呼而感到意外,随即半信半疑地接过,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浅浅地咬了一口。
“如何?”
顾云臻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昔日在漠北,每逢父亲修沐之期,父亲总会为我们带驿站旁胡膻馍栈家的肉夹馍……阿岳总是要提前跑到门口去等的,每当远远地看见父亲的马归来时,他便欢呼雀跃地向他跑去,随后在父亲的怀里美滋滋地吃着馍,吃得满嘴泛起油光。直到晚膳时再也吃不下一口饭,母亲便会念叨父亲对我们太过纵容,但事实上,母亲也没吃多少饭菜。她不知道,我们早发现了他们总会背着我们在厨房里吃馍的事……”
乔绫说着说着,白皙的脸上泛起柔和、幸福的微笑,仿佛在追忆那段美好的时光。
看着手中剩下的半个馍,顾云臻眼底浸染了些许悲郁,忽然闷闷地开口问道:
“你弟弟,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起那个总爱调皮捣蛋的弟弟,乔绫感觉心里好多话要讲,却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抢了先机。
她歪着脑袋掸了掸眼角的泪水,追忆道,
“他呀,是个小贪吃鬼,不过,是个顶心善的贪吃鬼。就拿他脸上的疤来说吧,昔日他随几个大哥哥一起出去玩,在沙窝里发现了一窝还没睁眼的小狼崽。有个大孩子提议把小狼崽埋起来,看看母狼回来能否找到。”
说到这里,她的泪光中闪烁着几丝微笑,随即倚靠在母亲的肩上继续道,
“由于阿岳当时太小没能阻止他们,只能在他们把狼崽活埋后被他们拉着回了家。回家后,他总是不放心,最终决定回去把狼崽挖出来,没成想他刚到狼窝,便遇见了外出觅食回来的母狼。大概它以为是阿岳把它的孩子埋了起来,于是便把他叼走了,还好被父亲的下属章叔及时发现并射死母狼把他救了回来。命虽然救了回来,可是脸上却留了疤。他怕玩伴们笑话自己,于是便央着父亲为他打了一副面具。”
乔绫忍不住扫了一眼顾云臻脸上的面具,想象着面前的人会是阿岳的样子。
顾云臻似乎有所察觉,不由得局促地放下馍,抿了抿嘴唇,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他是为我而死,只要我活着,定会手刃顾文赦,为他报仇雪恨。”
乔绫用手背拂去脸颊上的泪水,向他投去肯定的目光,
“阿臻,我信你。”
深蓝色的天幕下,一轮弯月在厚重的乌云下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晚风轻拂,竹林沙沙作响,落叶翻飞带来些清爽的气息。望着天上,乔绫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闪,似喝醉酒一般,幽幽地念道: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一轮弯月,它的银光,也曾爬上过云城哥哥的鬓角,也曾照亮过弟弟的面颊,不知道父亲此刻在何处……”
顾云臻像是被触动了心弦,也抬头望着那一抹弦月,清澈的眼眸中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