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约翰反应最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窗户内那具干瘪的轮廓,声音紧绷如弦:“小心!这附近可能有东西!”
然而,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却仿佛对窗内的景象习以为常。她甚至没有停顿,小手依然紧紧攥着我的两根手指,小小的身体微微用力,牵引着我,径直向那座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小屋走去。她的平静,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
踏入小屋,一股浓烈的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惨淡天光,我们看清了那具尸体:他歪倒在窗边的椅子上,早已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身上的制服虽然破烂不堪,但仍能辨认出护林员的徽章和标识。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门口,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临终的绝望。
“我就是在这里看见那个男孩的,”小女孩松开我的手,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快速跑到屋子角落里一张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小床边,蜷缩着身体缩进墙角,声音细弱却清晰,“当时我在望窗外看,看见了……有东西在追他。”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一半。
“他看到你了吗?他看到这座屋子了吗?”我心脏揪紧,连忙追问,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窗外的景象。
“没有,”小女孩抬起头,小小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重愧疚,“他往这边看了……但因为我太害怕了,就没敢出声叫他……”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懊悔。
我看向琴。她脸色苍白,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希望与绝望在她眼中激烈交战。
约翰沉重地卸下背包,“砰”地一声扔在地上,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翻出几袋压缩饼干抛给我们,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听着,与其像无头苍蝇乱撞,不如守株待兔。肖既然往这边看过,说明他注意到了这个参照物。中午光线最好,我们以这屋子为中心,辐射状仔细搜索。他受了惊吓,很可能就在附近躲着,发现安全了自然会找过来。”
我认真思考着约翰的提议。小屋位置相对开阔(在森林标准下),视野较好,作为临时据点确实有优势。补给集中,也方便休整。
“约翰,”我把他叫到屋外,避开琴和小女孩的视线。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发出刺耳的“咔嚓”声。“我们两个去找肖。让琴和那女孩留在这里。”
“什么?”约翰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不解和惊愕,“为什么?分开太危险了!”
“带着她们只会拖慢速度,增加风险!”我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之前的遭遇你清楚,琴的状态不稳定,那女孩更是谜团。只有我们两个,机动性、隐蔽性、反应速度都能提到最高!我们只带最低限度的装备——水、一点食物、手电、手斧,沿途做好醒目标记。轻装上阵,真遇到那些东西,跑起来也快得多!”
“太他妈危险了!”约翰低声咆哮,额角青筋跳动,“把她们两个弱女子留在这里?万一那东西找上门怎么办?!看看那个护林员!他就是死在这‘安全屋’里的!”
“护林员是被困死的!”我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他门窗完好,没有搏斗痕迹,说明危险来自外面!这屋子本身能提供庇护。我们把枪留给琴防身。真遇到那种级别的怪物,枪用处不大,但对付点别的‘小麻烦’足够了。我们减轻负重,目标小,速度快,生存几率比带着她们一起冒险高得多!”
约翰沉默了,眼神激烈地挣扎着。他明白我说的是事实,但分离的风险同样巨大。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琴模糊的身影,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我拍拍他的肩膀,试图缓和气氛:“放心,你的宝贝琴待在这屋里,比跟着我们钻林子安全一百倍。现在,分头找找这鬼地方还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我们绕着这间腐朽的木屋仔细搜寻。最终,在屋子后面一个半塌的简陋棚子里,发现了目标——一台覆盖着厚厚油污和灰尘的老式汽油发电机,旁边还歪倒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桶,里面竟然有小半桶尚未完全挥发的柴油!
“运气不错!”我心中一喜,立刻弯腰去提柴油桶,准备给发电机加油。有了电,意味着灯光、甚至可能给设备充电,在这与世隔绝的鬼地方是巨大的优势。
“等等!不能用!”约翰猛地按住我的手臂,力道很大。他的眼神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后怕。
“为什么?”我愕然。
“动动脑子,迈尔斯!”约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警惕地环视着四周幽暗的森林,“你忘了那东西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吗?光!还有声音!这破发电机一旦启动,那噪音在死寂的林子里就是最亮的信号灯!你是想告诉方圆几里内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开饭了,我们在这儿’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刚刚升起的希望。他说的对。篝火的光和声音引来了怪物,发电机只会是更醒目的靶子。护林员的死,或许也与此有关?他是否也曾试图启动发电机寻求帮助,反而暴露了自己?
我们沉默地将柴油桶盖好,放回原处。发电机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森林的法则残酷地提醒着我们: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在这里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带着一丝不甘和更多的警惕,我们返回屋内。约翰将他的格洛克手枪和备用弹匣郑重地交给琴,仔细教了她保险开关和简单的操作要领(尽管知道作用有限)。琴接过冰冷的枪械时,手都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听着,琴,”约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守在这里,锁好门,除非是我们回来或者肖出现,否则绝对不要开门,也不要发出大的声音。这枪……是最后的手段。明白吗?”
琴用力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我明白。你们……一定要小心!找到肖……带他回来!”
小女孩依旧蜷缩在墙角,默默地看着我们准备。我将仅剩不多的水和几块压缩饼干分成两份,将多的那份留给了琴少的那份则塞进了一个小背包,将强光手电和那把沉甸甸的求生手斧别在腰带上。约翰也做了同样的精简。
“我们沿着肖最后被看到的方向扇形搜索,每走五十米做一次显眼的标记,中午前无论有没有发现,一定返回这里汇合。”我定下计划,目光扫过琴和小女孩,“你们保重。”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森林特有的、带着凉意和腐朽气息的空气涌入。我和约翰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片被高大树木投下的、斑驳而幽深的阴影之中,将小屋和里面的两个身影暂时留在了身后。每一步踏在厚厚的腐叶上,都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未知的危险和寻找肖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你说,”约翰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淹没在脚下枯叶被碾碎的沙沙声中,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光线斑驳、仿佛潜藏无数眼睛的幽暗林间,“那个小丫头……会不会是吃光了小屋里能直接吃的玩意儿,实在没辙了,才冒险跑出来找食儿的?”他的目光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求证。
“不是‘会不会’,”我同样压低声音,脚步放缓,侧耳倾听着森林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响动,确认只有风声和我们的呼吸后,才继续道,“是‘肯定’。屋子里地上的包装袋我看过了,都是些即食的、能量高的东西,像压缩饼干、肉干条,但数量不多,最多也就够一个小孩撑一周。而且……”我顿了顿,回想起厨房角落散落的、需要生火加工的米袋和罐头,“……肯定还有些需要开火的东西,她一个小孩子,没工具也不敢生火,根本弄不了。饿急了,她才铤而走险出来的。”
约翰投来一个带着赞许和些许惊讶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行啊兄弟,这脑袋瓜子终于开始转得比……呃……比某些时候灵光了。”他含糊地略过了比较对象,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比之前强多了。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认可我逐渐恢复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这能力在高中破那些“悬案”时曾是我的招牌,却在大学颓废的生活里渐渐蒙尘。在这生死攸关的森林里,它被逼着重新苏醒了。
“呵,”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故意揶揄道,“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现在满脑子就只剩下你的‘琴’?连推理能力都退化到史前水平了?”
“操!”约翰脸上顿时浮现出懊恼和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窘迫,“真他妈不该这么早跟你透底……这下让你逮着话柄了,以后还不得被你挤兑死!”他佯装恼怒地瞪了我一眼,但眼神里并没有真正的生气,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分享了这个秘密后,压力也小了些。
就在我们低声斗嘴,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一些压抑时——
“嘘!”我猛地停下脚步,手臂瞬间抬起,拦住了约翰!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们如同两尊凝固的雕塑,侧耳倾听。
刚才……就在我们左前方,那片异常茂密、光线几乎无法穿透的灌木丛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短促的……呜咽?
像是什么小动物受伤的声音,又像是……人被捂住嘴时发出的闷哼?
我和约翰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警惕和一丝燃起的希望(或恐惧)!那声音的方向,正是小女孩描述肖最后被“东西”追赶的方向!
约翰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求生匕首柄上。我则握紧了沉重的手斧,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我们屏住呼吸,像最老练的猎人,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可疑的灌木丛潜行过去。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小心,避开地上的枯枝。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飘来的?比森林里惯常的腐叶味更加刺鼻,带着一种新鲜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
希望与不祥的预感,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我们的心脏。肖……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