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冷冽街(1 / 1)

大学生活远非我想象中的斑斓画卷。那些象征青春活力的社团活动、喧闹晚会、热血篮球赛,似乎天然与我绝缘。实不相瞒,大一上学期结束,我在班里认识的人依然屈指可数。并非我天性孤僻,只是找不到共鸣。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也仅是在游戏世界里有些共同语言。

这让我愈发怀念高中时光。每次同学聚会,那句“嘿,迈尔斯,你现在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的调侃,总像根小刺扎在心上。确实如此。踏入大学,于我而言,仿佛路西法坠入地狱,周身星辰尽数熄灭。

唯一的慰藉,是在这片阴霾中邂逅了朱迪。她并非TikTok上那种光彩夺目的网红,却是我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太阳。和她待在一起,即使只是沉默,也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宁静。看她慵懒阳光下流淌的金发,感受她笑容里纯粹的暖意,仿佛她整个人都是由光编织而成。

至今仍不明白,我这糟糕透顶的性格是如何吸引到她的。但她的存在,确实是这片灰色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假期终于降临,如同从令人窒息的深水中探出头。踏上归途,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清甜,呼吸也顺畅起来。心中积郁的沮丧一扫而空,就连与朱迪分别的不舍,也被短暂的抛在脑后。

我的家在宾夕法尼亚州。离得最近的,是那座名叫森特罗利亚的小镇。它始建于1866年,依靠附近山坡煤矿的利润维系。然而1962年,一场意外点燃了小镇地下的煤矿。从此,地火肆虐,温度飙升,毒气喷涌,植物根系被烤焦。居民被迫撤离。

半个多世纪过去,那场“地下火”仍在燃烧,政府多次尝试扑救,均以失败告终。如今,小镇周边只剩零星几户人家,森特罗利亚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而我们居住的街区,甚至没有名字,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踪迹。仅有的十几户人家,在这片仿佛被时间遗忘的“世外桃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三年前搬到这里,我便爱上了这份独特的宁静。你可以随意坐在门廊前的草坪上,任由带着暖意的阳光包裹全身,看着邻居们各自忙碌,就这样消磨掉一个下午。没有手机信息的轰炸,没有Facebook的喧嚣,没有大学同学的疏离,没有无休止的烦恼——只有纯粹的、缓慢流淌的时间。

我习惯称这里为“冷冽街”。冬季,当白雪覆盖屋顶,街道一片肃穆宁静,简洁的白色令人心旷神怡。

不同的是,这里的冬天远不如阿拉斯加那般酷寒。街区的节奏更贴近乡村,日落而息。当夕阳沉入环绕的群山与森林,街区便迅速陷入沉睡,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或许正是被山峦和林海包围的缘故,夜幕降临得格外早,太阳一落山,世界便迅速沉入昏暗。

我们的房子并未与其他邻居毗邻,而是孤悬在一条深入森林的小路尽头,坐落于半山腰。这位置,使得日落之后,周遭环境不免带上几分阴森。我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那片墨绿色的森林屏障。曾在夜晚瞥见过鹿的身影,而母亲总担心会有狼或其他野兽闯入院子。

平日的消遣,除了桌上那台ROG游戏本,便是在街区小路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发呆。所幸朱迪家离得不算太远,骑自行车约莫半小时。周末父母不在时,我便能邀她来家过夜。

车子缓缓滑入车库,我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行李被胡乱扔在客厅沙发上,身体像灌了铅,一头栽倒在床上,意识迅速模糊。

刺耳的铃声骤然响起,将我从昏沉边缘拽回。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上跳跃着朱迪的视频请求。我像个盲人寻找导盲棍般摸索着接听键。

“嘿,迈尔斯!”她充满活力的声音瞬间灌满耳朵,仿佛拥有永不枯竭的能量。

“嗨……”我翻了个身,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你在睡觉?”她问。

“没,只是在床上……思考人生。”我含糊道。

朱迪“噗嗤”笑了。“我猜你在思考周公为什么迟迟不肯召见你?”她捂着嘴笑的样子,可爱极了,“能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吗?”

心里哀嚎着“别让我离开这温暖的坟墓!”,嘴上却已脱口而出:“当然,乐意之至!”

挣扎了一秒钟,我认命地爬起来,举着手机带她“云参观”。

“喏,书桌……沙发,我常窝在这儿看小说……”镜头扫过书架,“……还有厕所,洗澡啥的……”

“哇,这么大!”她惊叹道,语气像第一次见识男生房间,“你居然还看小说?”

“嗯,中学时看得多。”这是实话。那会儿我沉迷洛夫克拉夫特和斯蒂芬·金,近乎狂热。我把镜头对准书架,让她看清那些书脊。

“都是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我喜欢他。”我抽出那本《肖申克的救赎》,又抽出另一本,“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这本——《闪灵》。”

“经典。”我含糊地应着,身体和眼皮发出强烈的抗议,渴望回归床铺的怀抱。不行,我对自己说,不能再装死了。“想看看其他房间吗?”我问。

“可以吗?”她的眼睛瞬间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小女孩。

“当然!”于是,我带着她参观了父母的房间、洒满阳光的阳台、泛着幽蓝水光的泳池、宽敞的客厅、整洁的厨房……

“你家好大啊。”朱迪感叹。

“是啊,”我接口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我想我的房间……刚好够两个人住……周末的时候。”

朱迪愣了一下,脸颊瞬间飞上红霞。“你父母……不会在吗?”

“他们周末不在家。”

她丢给我一个白眼,但一丝藏不住的喜悦如同掠过枝头的小鸟,飞快地闪过她的眼眸。

“那就是答应了。”我心中雀跃,想象着周末朱迪到来的场景:欢笑、嬉闹、玩累了蜷缩在我的床上……我可以搂着她柔软的身体,呼吸着她发间的馨香入睡。对周末的期盼,忽然变得如此强烈,如同幼时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心爱动画片开播的心情。

紧接着,我又带她“云游”了冷冽街,同样引来她的赞叹。当话题转到房子周围可能出没的小动物时,朱迪问道:“你进过那片森林里面吗?”

“里面?”我仔细回想,搬来三年,似乎真没深入过那片林海。“没有。你想进去看看?”我瞥了眼窗外,太阳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还有一两个小时的光景。

“天快黑了就算了吧,”她有些犹豫,“感觉不太安全。”

“没事,时间还够。再说,这片我熟,迷不了路。”我选了一条看起来相对好走的小径,小心翼翼地踩在铺满枯枝败叶的地面上。

森林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甚至隐约能听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一切都显得空灵而寂静,但这寂静……似乎过于纯粹了。我和朱迪试图在枝叶间寻找小动物的踪迹——松鼠、鸟儿,哪怕一只昆虫也好——却一无所获。

“可能它们只在夜间活动吧。”朱迪略带遗憾地“啊”了一声。

我正打算提议返回,她却突然低呼:“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有一片单调的深绿。

“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树干后面。”她又指。

“哪?”我眯起眼睛仔细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好像……是个牌子?就在你九点钟方向。”

这次,我凝神望去。在远处交错的树干缝隙间,确实有一抹不协调的云杉木色。

我回头确认了一下家的方向,房子在树木间隙中依然隐约可见。估算了一下距离,确认能找到回去的路,我小心翼翼地朝那抹异色靠近。

的确是一块木牌。岁月侵蚀,木料腐朽得厉害,几乎难以辨认上面的字迹。

“Do not……?”斑驳的红色油漆勉强勾勒出两个单词,后面的字母早已模糊不清。牌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工人只写了半句话就遗忘了它。

“Do not……?”朱迪的声音带着困惑,“它在警示什么?也许是……熊?”

“我从没见过熊,至少搬来这三年没有。唯一见过的活物就是鹿。”我摇摇头。

“那……会不会是以前有孩子在森林里走失?或者发生过别的失踪案?”朱迪的猜测让空气多了一丝凉意。

“有可能。毕竟我才搬来三年,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一无所知。”

天色渐沉,太阳吝啬地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像个守财奴不肯多付一分小费。

“该回去了。”我最后瞥了一眼那块沉默的木牌,转身踏上归途。

森林里的小插曲并未在心头留下太多涟漪。晚餐、淋浴、在游戏里和陌生队友互相嘲讽……一切如常。照例和朱迪视频,直到哄她入睡。结束通话,起身准备拉上窗帘。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投向那块木牌的方向。森林沉默着,拒绝回应我的探寻,只丢给我一片浓稠的黑暗。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蹿出来:如果此刻我抓起手电冲进森林,会遇见什么?无脸人?枯井?还是……就此消失?

想象力开始不受控制地奔涌:父母和警察在林中打着手电,焦急呼喊我的名字;街坊邻居张贴寻人启事;学校布告栏上钉着我的照片,那张傻笑着的脸;同学们围在前面议论纷纷;老师和室友对着我空荡的座位和床铺发呆……一个星期后,我的课桌会被扔进废品站,私人物品被父母领回,床铺被新来的家伙占据,他的脏袜子扔在我的枕头上……所有人继续生活,仿佛我从未存在过。父母整日沉默地坐在餐桌前,朱迪以泪洗面,或许某天也会冲动地闯入森林,步我的后尘……

我猛地甩头,将这些荒谬而阴冷的画面驱逐出脑海,“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

躺在床上,我开始努力回想关于这片森林的一切细节,试图像福尔摩斯那样,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但很快我就放弃了。它不过是一块普通的、被虫蛀过的木牌。

如果不是像我这样无聊的人发现,它只会默默伫立在那里,被蛀虫啃噬殆尽——不,它甚至腐朽到连虫子都懒得光顾,只会无声无息地烂掉,化为尘土,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况且……我只有假期才回来。即使回来,若不是朱迪的好奇心驱使,我恐怕连森林边缘都懒得踏足,更遑论发现那块牌子。

“别想了。”我对自己说。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应该用来享受宁静。伴着窗外那片凝固般的死寂,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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