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京城大街上,三层飞檐翘角的木楼,雕梁画栋,门前悬挂的黑底金字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车水马龙,来往之人非富即贵,显示出其不凡的地位。
马车在百草堂侧面的一个空位停稳。
碧珠先轻巧地跳下车,然后转身,在车门外站定,准备搀扶苏糯。
这个动作,对于此刻的苏糯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她的身形实在太过庞大,哪怕马车的门已经做得足够宽敞,她依旧需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挤出来。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搭在碧珠的手臂上,先探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在脚蹬上。脚蹬因为承受不住重量,发出嘎吱一声。
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用尽腰腹的力量,将整个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外挪。这个过程,缓慢,笨拙,甚至有些滑稽。
周围的行人,瞬间都被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吸引了。
起先只是几道好奇的目光,很快,便聚成了几十上百道。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看,快看那……我的老天爷,这是谁家的夫人?这体格……”
“嘘!你不要命了?你看那丫鬟的衣着,是将军府的!这肯定是那位被退婚的苏大小姐!传闻果然不假啊!”
“她还真敢出门啊!这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
那些目光,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幸灾乐祸……碧珠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扶着苏糯的手,却异常坚定。
苏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脚下,她知道,若是在这里摔一跤,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万劫不复。
终于,她双脚落了地,在地上站稳了。她没有立刻走,而是先站直了身子,任由那些目光在她身上扫荡。她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整个动作沉静而从容。
就在她准备抬步的这一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极尽奢华的紫檀木马车,由四匹神骏非凡的西域白马拉着,在一片起开起开的呵斥声中,嚣张霸道地停在了百草堂的正门口,正好挡住了苏糯的前路。
马车侧壁上,龙飞凤舞地雕刻着一个硕大的“煊”字,鎏金的边角在日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车帘被侍从恭敬地掀开,夜煊寒一身墨色锦袍,从车上走了下来。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如铸,一出现,便仿佛夺走了周遭所有的声音,引来一片低声的惊呼。
他似乎正要进门,并未留意旁边,直到感觉到了那股凝滞的氛围,才随意地将视线扫了过来,然后,他的目光便和刚站稳的苏糯对视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
夜煊寒的眉头瞬间紧蹙。
他看见了她。依旧是那副臃肿到令人作呕的身躯,像一堵肉墙,堵在他面前。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张挤满了肥肉的脸上,那双过去总是盛满了怯懦、痴迷和泪水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清澈,平静无波,甚至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淡漠。
这副故作镇定的姿态,在他看来,比她过去那些愚蠢的讨好和哭闹,更加碍眼,更加虚伪。联想到坊间那些关于她疯癫行径的流言,一股混杂着厌恶与被冒犯的怒火,直冲他的心里。
她又想玩什么把戏?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与他偶遇,是想证明什么?
“不知羞耻,哗众取宠。”
他终究没有控制住,刻薄的话语从他好看的薄唇中挤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这出百年难遇的好戏。被当众退婚的痴肥女,与冷酷无情的王爷,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的对峙!
碧珠气得浑身发抖,一张小脸煞白,她上前一步,张口就想反驳:“王爷你……”
话未出口,一只温厚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糯拦住了她。
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或者委屈,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那个弧度很浅,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
她迎着夜煊寒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沙哑中透着一股子冷意,不疾不徐地传遍了这片死寂的街角:
“总比某些王爷眼瞎心盲,把鱼目当珍珠要好。”
什么意思?
夜煊寒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敢当众讽刺他眼瞎?
还没等他发作,苏糯的第二句话接踵而至,她的下巴微微扬起,视线从他那张铁青的脸上,移向他身后那辆挡住去路的华贵马车。
“王爷还是管好自己的路,别挡了别人的道。”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她扶着碧珠的手,绕过他那辆足以彰显无上荣光的马车,背脊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踏上了百草堂门前的台阶。
整个过程,她身形依旧笨重,步履依旧沉缓,可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那份视七王爷视若无物的姿态,却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夜煊寒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这羞辱还是来自于一个他曾经弃如敝屣的女人!
她竟敢……竟敢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说他眼瞎!说他挡路!
周围的人群,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终于爆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他们看向夜煊寒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敬畏,此刻带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心。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声音,胸腔里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他几乎想立刻冲上去,抓住那个胖女人的衣领,让她为自己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
可他不能,他是王爷。
而苏糯,已经完全无视了他身后那道几乎能将她看穿的视线,身影消失在了百草堂那高大的门楣之后,将外面所有的纷扰和那滔天的怒火,都彻底地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