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之后，首先令人夺目的便是这华美的天穹宫，与凡间的天枢琉璃宫殿相比，天穹宫的壮丽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整座宫殿悬浮于云海之上，琉璃瓦折射着星辉，每一片都似将星河碾碎后重新凝就。金色的宫墙并非凡间金铁，而是由凝固的日光铸成，在暮色中流淌着液态的光晕。十二根盘龙玉柱撑起穹顶，龙睛嵌着会随时辰变换色彩的灵石，此刻正泛着子夜时分的幽蓝。
“神界……真的回来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穹宫便是主神们的宫殿，玄墨他，竟真的完美复刻了昔日的神界。
禾蕖激动地上前道：“这么说……其他主神也回来了？”
当她的指尖穿透过主神宫殿的楼宇时，她才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轮回之境投射的虚影。
原来在看到昔日神界的光景时，禾蕖的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
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仰望着那座巍峨的宫殿，眼中映着琉璃瓦折射的流光。
“神界名为南流景……”她轻声道，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轮回之境，“看来，主神宫殿的出现意味着……我们今日所看到的，便是南流景无疑了。”
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殿前纤尘不染的玉阶，檐角完好无损的青铜风铃，以及庭院中那株本该在千年前就枯死的神树——如今却枝繁叶茂，仿佛时光从未在此流逝。
“而且……”
禾蕖的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已经十分完善了。”
珞玦立于殿前，衣袂在寂静的风中纹丝不动。他仰望着这座恢弘却空荡的宫殿，琉璃瓦折射的光芒在他冷峻的轮廓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看来，他们并不在此处。”
禾蕖眸光微凝，她的声音带着冰刃划过玄铁的冷意：“既然南流景已十分完整了，那么他们的位置，一定会在飞星台。”
“空旷得能摆下诛神阵的场地……”珞玦冷笑，剑鞘上的云纹开始吞噬周围光线。“泽沛若想攻入天穹宫……原来如此，玄墨在那早已设下圈套。”
可当他们寻找到飞星台时，禾蕖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他们兵戎相见的模样，却没想到，竟然会是玄墨一人站在高处携其他众神在宫殿前俯瞰着泽沛的场面。
很显然，他们之间，已经打斗过一场了。
泽沛的身影如霜雪凝成，在飞星台中央茕茕孑立。她足尖轻点之处，冰晶顺着地面的纹理蔓延，将整座飞星台化作一面巨大的冰镜。
“还没结束...”
她突然睁眼，睫毛上凝结的冰凌碎成星芒。弑神锁的虚影在她周身浮现，却都被冻在绝对零度的时空结界里。
最粗的那道锁链贯穿处，伤口正绽放出冰晶之花，每一片花瓣都刻着晦涩的太古神文。
“我不会输。”
眉心浮现的冰晶神纹正在吞噬周围光线，形成微型黑洞。
“你们当真以为……能杀死我？“
“那是……白龙！？”
禾蕖微微瞪大了双眼，显然，白龙的出现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她心中顿感惊讶，以泽沛现在这样的局面，白龙竟依旧对她忠心耿耿。
白龙口中发出粗犷的声音，身上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一双蓝色的双眸落在自己的哥哥身上。
他们之间，曾是最亲密的双生子，如今却到了兵戎相见的模样。
玄墨望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失望与愤怒：“若你现在愿意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白龙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若你执意如此，我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你就那么恨我？恨到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
玄墨闻言脸色一沉，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锋利的光芒，大声呵斥道：“昔日神界南流景毁灭的时候，祂们又在哪里？你究竟要为了什么要与我为敌？”
白龙听见这声质问，叹息一声，不愿继续反驳，就仿佛这些话语曾对玄墨说了无数遍一般。
不知为何，作为下界看客的禾蕖，此刻她的耳中似乎越来越不清晰，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禾蕖揉了揉眼睛，继续看了看前方的场景，转头又与珞玦对视了一眼，见他也正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
随着耳中片刻的失音，忽然之间，白龙与玄墨的争吵声渐渐埋没，直至再也听不见那些声音，那片幻影，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轮回之境的结界消散，二人对坐在扶光树下，仿佛如梦初醒。
禾蕖不可置信地环顾起四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着禾蕖的开口，珞玦听见后立马反应下来：“我能听见了，视力也恢复正常了。”
二人起身，禾蕖点头道：“我也恢复正常了，只是不知道……”
她顿了顿，望着手中的轮回之境，怀疑道：“难道……是它的问题？”
珞玦目光微沉，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这声音尖锐刺耳，仿佛伴随着海浪与风声穿透于心。
禾蕖倾听着，她望着那冲破云霄的巨型海柱，那声音，似乎就是从中传出的。
她心中顿感不妙，那片海域下似乎还藏着更加令人恐惧的东西。
禾蕖的神色恍惚道：“是她……她早就发现我们了，她还告诉我……”
是泽沛的力量将她与珞玦从境中驱赶。
她想不明白，中心像涌起一股疑团，逐渐弥漫成满天的云雾，将她困在其中。
但很快，随着潮水中的声音不断传来，打破了她心中的思考。
天穹，不得不去吗？是我太小看这场战斗了，她在心中想道。
那道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大，只见北海方向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雨水打在四周的房屋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
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她的羽翼上，她起身向扶光攀爬飞去。
珞玦不自觉地紧随她的脚步，问道：
“你要上界……？”尾音飘散在风里，像句迟到的自问。
禾蕖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像一片即将坠落的秋叶，轻轻扫过他的脸庞。
“你不要跟过来了，这些时间里谢谢你对我的照拂，我都看在眼里，但……我天神族的事和你无干，你无须与我漟这趟浑水。”
雨幕中，珞玦的声音穿透淅沥雨声，字字分明：“我与你相识一场，不能不管……而且你帮我拿回愈珠，我可不能坐等着。”
况且与她分别，还会有下次相见吗？
“我感应到我的元神随着天穹宫一起出现在上界，此次天神族战斗衰弱之时，是我拿回元神的机会。”
禾蕖的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谁：“若是我回不来了……”
话尾悬在半空，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再帮我。”
珞玦问道：“拿回元神就能脱离天神族吗？”
她的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滑落。
“嗯嗯。”
珞玦伸向禾蕖的手掌在中途僵住，五指缓缓蜷缩成拳，却用拳头轻轻撞了下禾蕖的肩膀，说道：“到时我可没功夫帮你，倒不如就趁此。”
禾蕖没有说话，只是冲他轻轻点头。
不久后，眼前巍峨的宫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琉璃瓦折射出的光芒刺痛了眼眶。喉间突然涌上熟悉的沉香气息——神界崩塌时，最后消散的就是这个味道。
耳边飘来断续的编钟声，与记忆里清晨钟声分毫不差。
“小心！”
身后的珞玦突然拽住她。
这才发现，半步之外竟横着禁制，细碎的金色符文在面前流转。当年旧神陨落时布下的结界，如今正在她裙角边温柔闪烁。
“若不是亲身前来......”禾蕖的声音忽然哽住。
她没想到，被毁的天穹宫，竟被神力一寸寸修补还原，连檐角缺失的兽首，都照着旧日模样重新雕琢过。
原来这并不是新神界。
她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烫，没想到，他们把破碎的神界……一砖一瓦地，拼回了原样。
当指尖触到那一层结界时——她知道，那是保护，也是禁锢。
她将结界解开，踏入这熟悉的地方，听见远处又传来熟悉的钟声，她抬眼望去，是飞星台的方向。
风掠过此处殿前荒芜的庭院，卷起一片枯叶，叶脉里竟还残留着一丝她的神力。这是她曾生活的地方。
她缓缓闭眼，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原来……这场局，从始至终都未曾结束。
接下来，她将亲手斩断与神界的联系，拿回自己的部分元神。
就算如今神界重回在她的眼前，但在知道自己要被血祭那一刻，神界在她心中早已化为废墟，连同她曾倾尽一切想要守护的执念，一同湮灭在岁月里。
此时飞星台的潮水突然凝固成万千冰矛，泽沛的白发在暴风雨中翻飞如旗，那些缠绕在她腕间的弑神锁链正在寸寸崩裂，碎落的金属化作带着血腥味的星雨……这是禾蕖最后看到泽沛的模样。
禾蕖的身影在战火纷飞中化作一缕轻烟，贴着天穹宫鎏金的飞檐游走。
十二主神宫殿的门扉上，封印正在她眼前层层剥落。
“你尽管去，我会护在你身后。”
珞玦的声音沉静如深潭，却在她身后激起无形的涟漪。他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恰好是剑锋能完全展开的完美间距。
当最后一道封印化作流沙，殿内景象让禾蕖呼吸凝滞，她的那部分元神，竟被供养在一盏琉璃心灯里。灯芯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凝固的日光，灯盏表面爬满血管般的金丝，正贪婪吮吸着她的神力。
“原来如此......”
她冷笑，指节捏得发白。天神族从未放弃操控金乌轮回之力，即便是她的一缕元神，也要物尽其用。
“十二主神的元神都在此处，当初，上任主神之位时都要剥离自己的部分元神，虽有些微不足道，但关键时刻又能掌握命脉。”
元神如流火般涌入她的心口，在她身后燃起一瞬间的金乌神纹。她眼尾浮现出稀碎的鎏金，发梢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镀上了朝阳的色彩。
她轻声道：“走吧。”
珞玦立即起身跟在禾蕖的身后离开。
飞星台上早已伤痕累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已不见了天神族的身影，只留下冰镜中心泽沛的身体。
“泽沛……她输了吗？”
潮水在悲鸣中凝固，化作无数悬空的冰棱。每一根冰柱里都封存着泽沛战斗的残影，她紧握权杖的的手已然碎裂，白发如雪瀑般在寒风中散开，眼睛中的蓝光渐渐黯淡下去，像被黑暗浸没的大海。
“为何愈珠也没能保护她？”
珞玦说道：“愈珠对于她来说不过是长命锁，并不能像我一样也能治愈她身上的伤。”
潮水退去，战场陷入死寂。珞玦俯身，手刚触及泽沛心口的愈珠时，忽觉不对，她的身体冰冷如玄铁，触之如坠深渊。
“不对……！”他瞳孔骤缩，猛地抽手，却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