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十,又被你阿父罚站啊?今晚又不能吃饭了吧?”
两个小孩手里一人抓着一个干巴巴的烙饼,边跑边嘲笑着站在小土坡上的人。
良十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立马闭上嘴逃开了。
他们知道真是要惹到了眼前这个看起来纤细的女孩子,就算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
良十没再搭理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草地。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生长着不成片的青稞和小麦,与杂草交织在一起,是他们这个村落赖以生存的全部资源。
在西犁这种时常被周边欺负的落后边陲小国,能够顿顿吃饱饭,是一种很奢侈的愿望,他们这里,已经算情况不错的了。
良十家里人多,一大家子人的屋子挨在一处,方便互相照应。
她排行第十,所以就叫良十,因为父亲懒得替她想名字。
像这样被罚站已经是常事了。
因为父亲觉得她一个女孩儿也干不了多少活,每天都是浪费粮食,尽管她是家里手脚最麻利的一个,可就是经常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被罚不许吃饭。
例如今天,她只是在锄草回来的路上比两个哥哥走得慢了几步,一进门就被父亲指着鼻子骂没用了。
良十在小土坡上站到太阳完全被远处的群山吞没,她回头看了看,村里已经没有炊烟的味道,估摸着这会儿应该都吃完饭了。
良十掸了掸被风吹到身上的砂砾,转身往自家那个小土屋走。
她推开院门,母亲刚好端着一家人洗完的脸盆出来倒水,抬头看见她,皱了皱眉。
她谨慎地回头往屋里看了看,然后冲良十招招手。
良十放慢脚步走过去,尽量不发出声音。
“阿母。”
“这个,我偷偷藏得,”母亲从怀里掏出小半个已经冷得发硬的烙饼,塞到良十手里,“你赶紧吃了,别叫你阿父看见。”
母亲说完也没多给她一个眼神,进屋关上了门。
良十咬着有些硌牙的烙饼,心里已经是暖的。
第二天天没亮,良十照例爬起来要去地里干活,却听见隔壁屋里传来父母的争执声。
父亲的声音粗粝急躁:“我都已经和阿罕尔家里说好了,他答应过几天就把羊送来,不可能再反悔!”
“可是……”母亲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良十才十二岁,要不……”
“十二岁怎么了?!”父亲提高了音量,“她两个姐姐都是十三岁就嫁人了!她留在家里,哪有那么多粮食养她?我们还活不活了?”
“你别以为昨晚你偷偷给她留吃的我不知道!”
母亲没了声音,房门被“啪”得一声推开,父亲气势汹汹地出来,看见她站在院子里,怒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干活去!”
良十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工具走了。
她知道在这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像牢笼,所有事都有无可奈何。
她也听出了刚刚父母在吵什么,这里的女孩子都一样,到了年纪,就得被嫁出去,换只牛羊回来。男的要是符合标准的,就会被征调去军队里,一般就很少有再回来的了。
父亲口中嫁人的那两个姐姐,一个在第二年生完孩子之后,就活活饿死了,一个夫家还算有良心,能给她一口饭吃,但她一个人得干三个人的活,还得照顾孩子。
前几日良十见到她,她才十九岁,头上竟然已经冒出了几根白发。
“听说没有,北边墨狄又打过来了!唉,这次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今年收成也不好,他们一来还要抢东西,你说我们王庭每年养的那些军队,有什么用?这几年,他们打过一场胜仗吗?!”
“他们日子也不好过吧,达塔家的大儿子,刚刚立了点功,领了奖励回来,那包馒头还没吃几个呢,结果前两天就战死了。”
良十听着耳边的抱怨,紧捏着手里的铁锹,沉闷的风从脸上刮过,吹得眼睛干涩。
远处的漫漫黄沙,像看不到边际的海,西犁是树叶做的舟。
良十闷着头往前走,忽然被叫住,她一回头,看见母亲站在身后。
母亲手里抓着一根被布条裹住的东西,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过来,望着她道:“良十,你想嫁人吗?”
良十一时愣住了。
她没想到阿母居然会来询问她的意见。
“我做不了什么,”母亲把布条慢慢拆开,“只能给你这个。”
布条下露出来的,竟然是一把弯刀,刀柄上还镶了一颗红色的宝石,这在现在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奢侈的物件了。
“这是以前,一个路过的商队送给你阿婆的,她后来给了我,”她把那柄弯刀递到良十面前,“我也用不上,从这里往南走,有可能会遇到行经的商队,你如果能想办法去他们那找个活干,或许可以混口饭吃。”
母亲的语气低了下去:“家里确实是养不了这么多人了,如果你愿意嫁去阿尔罕家,就算了,你要是不愿意……就走吧,这把刀,留给你防身。”
其实母亲这话,和让她自生自灭没有区别,能不能遇到商队是个未知数,即便遇到了,又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活干。
或许,她只是不想亲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又死在眼前吧。
可她也没有选择。
良十伸手接过了那把刀,因为久不被使用,刀鞘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沉。
这是她长这么大,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
金属冰冷的感觉贴着掌心,可她却觉得心中莫名涌现出了一股热,在血液中奔腾。
良十的目光移向了远处,看见二姐背着孩子,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还吃力地在小水渠里挑水。
母亲也看见了她,却只是红着眼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上去打个招呼。
“阿母,我不想嫁人。”良十说。
“那你……”
“我也不去找商队,”良十打断了母亲的话,“我想去军队。”
“军队?”母亲有些吃惊,“你一个女孩子,去什么军队?再说军队里也从来不招女人。”
良十笑了笑:“我会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