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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漆黑一片。
突然,铁锁“哗啦哗啦”的发出剧烈的碰撞声,紧接着就是少女们尖利的呼喊。
言瑟瑟也抓住栏杆摇晃,已适应黑夜的眼睛隐约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是阿棠。
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铁棍,正疯狂地撬动最近的囚笼铁锁。
“是你教她们的?”
言瑟瑟看向对面的云起,发现他笼中的铁锁不知何时已经松动了,马上就要开了。
云起扯了扯嘴角,沙哑地说道:“你以为阿棠每次‘改口’都是白做的?她一直在偷偷地传递开锁的法子。”
话音未落,阿棠已经撬开了第三把锁,紧接着第四个、第五个……
很快,十几个囚笼全部打开,十几个眼神空洞的少女涌出囚笼。起初,她们只是机械式地跟在阿棠身后,直到某个少女不小心撞翻了墙角的药罐,刺鼻的气味让她们突然捂住头尖叫,那是被压抑太久后的痛苦嘶吼。
混乱中,江独举着刀冲进来,却在看到他妹妹扑向自己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少女紧紧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眼神里混着恐惧与憎恨的清明:“你是我哥是不是?她们给我灌药的时候,你就在外面听着是不是?你怎么不救我?”
江独手上的刀当啷落地,这个始终以“身不由己”为借口的男人,这一刻,在妹妹清醒的目光中溃不成军。
言瑟瑟趁机用藏在身上的细针打开了锁,刚想跟着大家冲出去的时候,突然被云起拽进了阴影。
“你看那里,那里第三个烛台是个机关,通往后山的窑厂。”
云起的手掌滚烫,带着搏斗留下的伤痕。
“柳似雪应该逃去了那里,去找她,让她告诉你母亲最后的事。”
言瑟瑟反握着他的手,摸到他袖中露出的半截软剑,那是她上次送她的,他总说太秀气,不适合他,可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两人打开第三个烛台的机关,顺着地道一直往前。
从出口出来的时候,就见栖梧书院的庭院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些朱红色的梁柱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逐渐扭曲,像极了那些在囚笼中挣扎的少女。
窑厂离书院不远,两人到达窑厂时,这里也一片狼藉,柳似雪站在一座斜坡上,负手而立。
她看着书院的冲天火光一场平静,身侧的地下还摊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中是个年轻的女子,眉眼间有言瑟瑟母亲的影子,脖颈后却赫然有道鸟笼疤痕。
“你母亲不是我逼的。”
柳似雪的声音冷静而平缓,带着点被烟火呛过的嘶哑。
她将脑后的发髻拨开,露出那道和画中女子一模一样的疤痕。
“当年,我们活下来后,一直计划着复仇。后来,她主动找到我说,说要用自己换你自由,她说控制‘笼中奴’的药能让人失去记忆,只要她成为最完美的试验品,那些权贵们就不会再追查漏网的孩子,也不会注意到你。”
言瑟瑟听着她的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记忆中母亲温柔的怀抱突然和囚笼中绝望的眼神重叠,她那时是多么的无能无力。
“你以为她只是牺牲了自己?”
突然,柳似雪开始大笑,笑声映衬着火光显得格外凄厉。
“你母亲是多么聪明的人呀!她在药里加了打量葎草花粉,让那些喝下‘完美药剂’的权贵们都染上了怪病,浑身瘙痒不止,只会不停地抓挠,然后后皮肤就会像花瓣一样层层剥落。”
说完,她拿出一本账册。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死因,不是我杀的,是你母亲的复仇,她从来没放弃。”
火光映在言瑟瑟的瞳孔里,她突然理解了母亲的选择。
那不是妥协,而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布下一个大局,那就是让自己成为囚禁罪恶的牢笼,让施害者最终被自己的贪婪反噬。
可柳似雪显然曲解了这份牺牲,她将母亲的智谋扭曲成了无差别复仇的借口,就像所有被仇恨吞噬的人,最终成了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你看那些女孩。”
柳似雪指向书院,阿棠正带着少女们冲破书院的大门,她们脖颈间的铜圈还未摘下,手上却能用石块砸向追上来的护院,其中砸得最用劲的是韩夫子。
“她们本来也可以像你一样活着,是你母亲的‘仁慈’让她们沦为新的囚奴!只有让整个世道都尝尝这种痛苦,才会有人记得我们受过的罪!”
“所以你把云起关起来,并不是想把他变成我的替身,只是怕他提醒我真相?”
言瑟瑟突然开口,声音在烟火中异常清晰。
她想起以前曾见过的案例,“创伤代际传递”,施暴者的后代往往背负愧疚,受害者的后代则继承仇恨,两种极端情绪若不加以疏导,只会制造新的悲剧,衍生新的伤痛。
柳似雪恰好利用了这一点,想让她在“为母复仇”与“保护云起”的撕裂中彻底崩溃。
可她却不知道,她已不是她!
“你一点都不懂我的母亲,愧为她的密友。”
“你……懂什么?”
柳似雪怒吼出声,脸上平静的表情变得狰狞。
“你……”
柳似雪的手指快要碰到言瑟瑟的脸上,言瑟瑟一动也不动,没有半分后退。
“不要和她多说。”
云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身上的月白襦裙看着十分违和,衣摆也被烧了几个破洞,手中却仅仅攥着个瓷瓶。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解药配方,她早都料到了会有今天。”
说着,他将瓷瓶塞到言瑟瑟的手里,自己则拔出软剑指向林如雪:“你恨的从来都不是权贵,是当年没有救下任何人的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剑,刺穿了柳似雪一直以来所有的伪装。
她踉跄着后退,手指颤抖不已。
“我没错,我怎么会错呢?我没错,是这个世道错了,她们把我们女孩子当货物、当试验品、当玩意儿,凭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罪?凭什么有的却能锦衣玉食?”
她边说,边踉跄着后退,眼看着就要跌入身后正在烧制的瓷窑,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云起飞速地伸手将人拉了回来,甩在地上。
言瑟瑟看着她偏执又疯狂的样子,摇摇头,说道:
“我母亲一直都是想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包括你,她也想让你获得自由。”
“你却把自己困在里面,到现在都走不出来。”
说完,她和云起迈步准备离开,柳似雪突然抓住她的裙摆:
“等一下!”
言瑟瑟停下脚步。
柳似雪将那枚青铜锁片递给她,“你母亲说,等你能亲手扔掉这东西,才算真正自由。”
说完,她松开了双手,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后颈的疤痕,像是触碰了某个遥远的回忆。
那或许不是忏悔,而是终于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无论是仇恨的,还是自我囚禁的。
当一切归于平静时,天已经蒙蒙亮。
阿棠正指挥着少女们用大剪刀小心地剪断脖颈间的铜圈,江独则跪在她妹妹的面前,低头耸动着肩膀,手里捏着一片刻着她妹妹名字的锁片,不知是在后悔还是自责。
言瑟瑟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枚柳似雪塞过来的青铜锁片,突然用力地将它扔进燃烧的废墟。
锁片瞬间被高温淹没,她仿佛听到了无数个被困的灵魂发出解脱的叹息!
“自由了!”
她喃喃低语。
云起走到她身边,默默递过来块干净的帕子。
言瑟瑟接过,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烫伤,那是一直为了保护她被火星子砸中的。
“结束了吗?”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
云起望着远处慢慢被朝霞映红的天空,那里正有一群白鸽飞过:
“对她们来说,这才刚刚开始。”
言瑟瑟叹息一声。
是的,他说的没错。
挣脱物理的囚笼容易,挣脱心理的枷锁却难。
这些少女们即使逃了出来,脖颈间的疤痕、被药物损伤的记忆、对“自由”的陌生感,最主要的是,曾经那个温暖的家庭是否还接纳她们,都将成为伴随她们一声的阴影。
就像柳似雪一样,她即使报了仇,她的灵魂也永远被困在了当年那个被锁在囚笼里的小女孩身体里。
言瑟瑟想起而是母亲画在她掌心的鸟笼图案,或许从一开始,那就不是囚禁的符号,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提醒她无论遇到怎样的黑暗,都要记得自己有挣脱力量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