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题:真爱是自由的束缚,而非成全。正方:你们。反方:研究生队。”
沈哲也看到了信息,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冷笑:
“这太简单了。爱必然导致责任,责任必然限制选择。选择的受限,就是自由的束缚。三分钟就能结束的战斗。”
“然后呢?”许念问。
“什么然后?”
“然后评委和观众听着你完美无瑕的逻辑,打着哈欠,”
“把票投给了对面那个声泪俱下地说‘我愿意为他画地为牢’的学姐。”
许念平静地说。
沈哲的表情凝固了。
“低级的煽情,根本上不了台面。”
“但它管用。”许念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去。
“你忘了,说服的对象,是人。没人想听自己一生追求的‘真爱’,被你证明成一副冷冰冰的手铐。”
“那你想怎么样?跟他们一起歌颂爱情的伟大吗?别忘了我们是正方!”
沈哲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不。”许念摇头。
“我们不歌颂。我们承认它是手铐,但我们要告诉所有人,这副手铐,是人类能拥有的、最美的勋章。”
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在诱惑。
“沈哲,自由是什么?是旷野,是无边无际,是风雪和孤狼。绝对的自由,是绝对的虚无。”
“人类是害怕虚无的,所以我们才要寻找意义,寻找坐标,寻找一个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停靠的港湾。”
“那不是港湾,是束缚!”
“对,就是束缚!”
许念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们就是要承认这份束缚,甚至赞美它!我们要告诉所有人,人类最伟大的自由,不是‘我想做什么都行’的自由,”
“而是‘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的自由。是选择的自由,是自我牺牲的自由!”
她死死盯着沈哲。
“你不能只证明爱是束缚。你要证明,被爱束缚,是比流浪更高级的自由。这才是我们的战场。”
沈哲彻底怔住了。
他感觉自己大脑里那座精密的、由无数公式和公理搭建起来的宫殿。
正在被一种野蛮的力量,从地基处爆破。
许念说的这些,全是歪理,全是偷换概念,全是蛊惑人心的魔鬼低语。
可他妈的……该死的有道理。
他看着许念,这个前几天还被他鄙夷为“小白鼠”的女生,此刻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恶魔。
向他展示着如何精准地玩弄人心。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整个世界只剩下图书馆空调的嗡嗡声。
然后,他拿起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一辩框架:定义“高级自由”。
他没有看许念,声音干涩地挤出来一句:
“继续说。你的‘勋章’,要怎么挂到评委的心里去?”
许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湿透了。
她知道,沈哲不是被说服了。
他只是一个最顶级的武器专家,在看到一份更具杀伤力的武器图纸时,无法抑制住那种属于匠人的、颤栗的兴奋。
他们之间没有信任,更谈不上合作。
这只是一场交易。
用她的“魔鬼低语”,换他的“逻辑屠刀”,然后一起去奔赴一场。
不知会杀死敌人。
还是会撕碎自己的战争。
沈哲写下“高级自由”四个字,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
防线这边,是他的逻辑王国;防线那边,是许念带来的、充满病毒的混沌。
“继续。”
他命令道,像一个不情不愿的国王,同意听取一个异邦使者的疯言疯语。
“我们的核心,不是论证,是叙事。”
许念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催眠的笃定。
“我们要构建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
“辩论场不是故事会。”
沈哲的笔尖戳着纸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但人心是。”
许念毫不退让。
“你告诉一个人‘一加一等于二’,他会点头。你给他讲一个为了救孩子而牺牲的父亲的故事,他会流泪。”
“你觉得,哪个更能让他掏钱?”
沈哲的笔停住了。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冷光。
“低级。但有效。”他承认。
“所以,我们的故事是:一个在旷野上自由奔跑的人,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他也无处可去。”
“因为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停下。他拥有一切,也因此一无所有。”
许念的语速加快,仿佛那些画面就在她眼前。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棵树。一棵独一无二的树。”
“他可以选择继续奔跑,去寻找更广阔的森林,但他放弃了。”
“他选择留在这棵树下,为它遮风挡雨,看着它开花结果。”
“他放弃了整片森林,换来了这棵树。”
她看着沈哲:
“现在,你告诉我,他是更自由了,还是更不自由了?”
“他失去了可能性。”
沈哲的回答像机器一样精准。
“他得到了确定性。”
许念反驳。
“他用无数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换来了一个坚实滚烫的‘确定性’。
他终于不再漂泊,他有了根。这,就是‘高级自由’。”
沈哲沉默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拿起笔,在“高级自由”旁边,写下了一个词:
归属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309自习室变成了最诡异的战场。
许念负责提供弹药——那些充满情感、意象和故事的“歪理”。
沈哲则负责把这些湿漉漉的、形状不规则的弹药,锻造成统一口径、拥有最大杀伤力的炮弹。
许念说:“爱是心甘情愿的投降。”
沈哲写:“论证二:将自由意志的行使,从‘对外征服’转向‘对内驯化’,是主体成熟的标志。”
许念说:“那副手铐,不是别人给你戴上的,是你伸出手,求着对方铐住你。”
沈哲写:“论证三:束缚的本质,是基于双方契约精神的主动选择,其合法性高于无序的自然状态。”
许念感觉自己像个巫师,在低语召唤鬼魂。
而沈哲,则像一个最高效的牧师,把她召唤来的每一个鬼魂,都用最严谨的教条册封为圣徒。
他们配合得越好,气氛就越是冰冷。
直到他们遇到了最大的难题:
如何攻击对方可能提出的,关于“真爱会扼杀个人发展和梦想”的观点。
“这个点,只靠偷换概念绕不过去。”
沈哲的眉头紧锁,这是他们的堡垒上最薄弱的一环。
“如果你的梦想是星辰大海,但你的爱人是那片海里会让你沉船的礁石,你怎么选?”
许念也被问住了。
这个问题太现实,太尖锐,任何华丽的辞藻在它面前都显得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