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的震动又一次把她从遥远的回忆中扯回灰头土脸的当下。
屏幕上跳出一连串的工作群消息。
她扯下口罩就着急忙慌地向书房走,手里那本《XXXX案例详解》被胡乱塞在架子上。
“亲爱的,这款海报我们这边看过了,觉得作为主背景的龙会不会有点太大了呢,你觉得小一点怎么样?”
“@言晏,客户那边对预告有反馈了吗?”
“@项目组,你们的物料什么时候才能确认啊,我们下阵地等着进厂呢,回头占不到位置着急啊亲人们。”
“@所有人,大家觉得我们定档的日期是不是可以尝试提前?都说说想法。”
“@言老师,首波投放的kol咱们确认了吗,首波,很重要,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筛一下这批名单?”
“但是这张海报一出来的感觉会不会有点偏战斗向了,和我们片子的主调性真的搭吗,要不要换一版试试看?”
……
没有,不能,不要换。
小一点那条龙就不存在了吗?有没有反馈你不是也在群里自己不会看吗?档期都没确认你下阵地的部分是在急个什么,电影院都暂时休业了你又有什么好提前的啊,kol过年不放假吗都在催什么催,别说来回来去改了一个月的海报你又想回到第一版那我真的会跟你同归于尽哦。
她深呼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噼里啪啦回完消息又打了几个电话,终于在一小时之后结束了这一波汹涌并且莫名其妙的头脑风暴。
这样的生活,是第五年。
好处是这份工作没有打卡,坏处就是,当一家公司告诉你我们不用打卡上下班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这份工作需要你24小时的stand by。
好处是不需要24小时都在办公室上班,坏处是只要有手机就随时随地可以工作。
好处是可以公费追星,坏处是,在跟明星们的团队进行过来来回回漫长的摩擦拉锯战之后,就谁也不怎么想追了。
好处是可以避开节假日汹涌的人潮出去玩儿,坏处是每个节假日几乎都要加班。
这样繁杂混乱到让人心力交瘁的生活,是第五年。
言晏按灭手机,窝进懒人沙发里,又一次翻开季晨寄给她的那本书。
果然是,虽然满书都是汉字,但是组合在一起就什么都看不懂了呢。
嘛,毕竟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差异,虽然不至于如天堑般难以跨越,但没学过的东西就是没学过,看不懂也是很正常的。
高一开学典礼当天,代表高年级同学致辞发言的是季晨。
苏佳文偷偷给她传短信:“季晨成绩这么好吗?!真是看不出来啊,也都没听他们说过!”
她抱着同样的疑惑看向台上,身边有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同学在小声交头接耳。
“虽然成绩不是年级第一,但听说家里条件很不错,那种,你懂的。”
“长的这么好看成绩不是第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再怎么说学校也要注重学生的形象啊。”
“陈青颖轻轻凑过来跟她咬耳朵:“据说这个季晨家里是很不错,他爸好像是个蛮厉害的什么角色,平时在学校领导都对他很客气,好在不是个刺儿头,成绩也拿得出手,就是整个人神出鬼没的,还不爱搭理人,听说身体还不怎么好,总是能在医务室看着他。”
这个季晨,那个季晨,好看的季晨,传说中身体不好的季晨,站在台上成绩很好的季晨。
踹杨路星屁股的季晨,给她买零食的季晨、吃西瓜的季晨、没表情的季晨。
这些有关于季晨的碎片纷至杳来扑在言晏眼前,慢慢聚在一起,拼出定格成眼前站在遥遥高台上看起来沉稳又陌生的——季晨。
开学典礼在新生们的交头接耳和高年级学生们的百无聊赖中波澜不惊的结束了,言晏的新高一生活自序幕拉开后,逐渐在半个月内慢慢呈现为一种混乱中偶尔有序的稳定状态,所谓混乱,对言晏来说是数理化背不明白用不清楚的公式,而所谓稳定,则是雷打不动的早起摧心肝。
在开学没几天的某节数学课上她点头如啄米般打着盹儿混完了一节课之后,接下来一周的课她都没再听明白过。苦思冥想了好几个晚上之后她认清了自己确实没有自学的潜质和天赋,拿着卷子准备去办公室试试让数学老师再教一遍,走到班门口被一拥而入兴奋地讨论着什么的人流带回了班里。
“言晏呀,言晏不是X市长大的吗?她肯定会的吧?”
“言晏呢人呢?”
在一片嘈杂中言晏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清晰的cue了出来,紧接着文艺委员唐雪怡就兴冲冲跑过来做星星眼状握住她的手:“宝贝!你说,你是不是会跳民族舞?”眼里的坚决和期待一览无余,言晏觉得如果她此刻要是摇摇头说一个不字,大概下一秒就会被唐雪怡的眼神杀死。
她把手里的数学试卷放到一边,试图在一片嘈杂之中理清楚清唐雪怡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
和初中不一样的是,高中部在每年十一放假前,都会连开三天的运动会,最后一天下午则是已经举办了20年的艺术节,本部直升上来学生多的班级早在开学前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孔雀开大屏,唐雪怡和她一样是外校考进来的学生,被高一的课程搞到头晕眼花,根本就没注意到隔壁班开大屛的小孔雀们,等到老师慢悠悠的下发通知,留给她们准备的时间简直是两眼一抹黑——不到半个月了。
不知道是谁在这种时刻拍了拍脑袋瓜,想起了言晏好像在X市生活了很久,于是她被众星拱月般地捧出来顶包。
努力忽视掉唐雪怡闪闪发激光的眼神,言晏硬着头皮摇了摇头:“你们也知道的呀,我是汉族,而且我们那边有很多个民族,每个民族的舞蹈都不一样……”她后面的话渐渐失去了吸引力,唐雪怡无望的瘫回自己的座位上,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哀嚎。
被这段小插曲打了个茬,眼瞅着下节课的铃声就要响起来,言晏叹了口气把那张数学卷子收了回去,她的数学一直学得时好时坏的,也不差这一节课。
放学的时候苏佳文在班门口等她一起回家,B市的秋天,傍晚总归是舒适而爽快的,似乎把让两个人一样满头包的理化生烦恼都吹跑了一点点,苏佳文的数学倒是一如既往地比她稳很多。聊到艺术节,言晏转向苏佳文:“你会上台的吧?”
苏佳文唱歌很好听,和言晏不一样,苏家爸妈从小就带着苏佳文参加各种比赛,苏佳文家里有一个柜子,就是陈列那些她获得的奖状奖牌,虽然苏佳文自己耸耸肩表示里面一多半都是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野鸡比赛,但是那总归是爸妈的心意,于是也就那么放着了。
言晏小时候其实是学过跳舞的,从幼儿园到快小学毕业。
只是在这里没有人知道罢了。
即将升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学了新的手位动作组合,她兴奋地在家里和母亲比划,拉着妈妈一起扭来扭去,不过这份母女之间的快乐很快就被打碎了。
父亲推门进来指责她每天花时间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说到动怒之处抄起手边的剪刀就把言晏的舞蹈服剪成了个稀巴烂,母亲见状开始和他争执,指责的对象由她增加到了母亲身上,溺爱、没用、贱的要死、不学好……抛出一堆词儿之后他的愤怒依旧没有消散,于是再一次摔门而去。
母亲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默默拿起被剪得七零八落的舞蹈服,凝视了它们一会儿之后塞进了垃圾桶。
她没有再提过要去舞蹈教室,母亲也没有提过,就像这些年每一次被打断的事情,她们已经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伤疤不去触碰,就不会再流血,至于能否愈合,那不是她现在能顾及的。
又过了一年,她就被送去了B市。
B市还是很好的,做人要知足,要多想想快乐的时候。这是母亲教给她的,她每天都在为此努力。
苏佳文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不过听说文艺部的学长和学姐要先筛一遍每个班的节目才能最后确定演出单呢,所以我也不清楚,你们班呢?要报什么?”
言晏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既然已经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和舞蹈有关的一切,自然不关心舞台上闪闪发光的瞬间,总之在上面发光的不会再是她了。
此刻她心系已久的还是那张错题百漏的数学卷子,明天是周末,高一还不用去学校补课,她决定在家里重新挑战一次自学成才。
苏佳文突然拽了拽她的书包,把手机杵到她眼前:“明天杨路星他们去郊区玩儿,喊咱俩呢~”
言晏看着屏幕,张牙舞爪的口气和表情,仿佛明天要去的不是市郊,而是环球影城迪士尼这种错过才会为之可惜的出行目标,这么浮夸,被季晨看到大概又要踹他一脚,说起来季晨好像完全忍不了杨路星这么抓马的生活方式,这样的两个人能成为朋友,男孩子之间的友谊真是神奇。
想着想着就逐渐偏离了正题,苏佳文戳了她一把:“青天白日的你跟这儿发什么呆呢,去呗?你们班周末的作业多吗?”
言晏咬着下嘴唇:“作业倒是不能算很多,只是我这阵儿的数学怎么也搞不明白,想着周末自己研究研究来着,总不能开学就什么都不会了吧。”
苏佳文点点头:“你说的也对。”低下头噼里啪啦的敲起了键盘。
言晏扯着书包的带子,其实去也可以,上次低血糖请假的事儿她还没有真正的谢过他们,季晨给她买的那堆零食她也没有给钱,又想起杨路星那件被她蹭的脏了吧唧的衣服,浮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下一秒那张错题满出的数学试卷又拍开了杨路星的衣服,扬武扬威地在她眼前踢正步。
苏佳文的手机震动起来,按下接听,杨路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撞进言晏的耳膜:“数学题不会?数学题有个屁好不会的,来问哥哥啊,哥哥就是数学的爹,数学之父,知道吗?你们那些破烂儿等差数列的,见了哥哥都得绕道儿走,来来来问哥哥,哥哥讲得又快又好还不收钱。”
苏佳文翻了个直冲天灵盖的白眼儿:“你要是数学的爹我就是数学的奶奶,闭嘴吧你,能耐死了。”
杨路星又在手机那端喋喋不休了几句之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哀嚎,言晏和苏佳文对视了一眼,大概这个话痨又被季晨踹了。
最后两个人决定今天晚上一起写作业,反正去市郊也只是当天一个来回,用苏佳文的话来说就是去这一天也不会考试退步100名,不去这一天也未必能多考十分。反正她俩都不是削尖了头要往年级红榜里窜的性格,把该做的功课做完,那点【别人也许在家预习功课自己却在外面玩儿】而产生出的微小负罪感在天平上可以算是忽略不计的重量。
“那我们明天怎么去呢?”言晏写完了英语的最后一篇阅读理解,合上卷子望着苏佳文。
“诶,那个,开始忘记问了,后来杨路星就没回我了,无非就是包车啊打车啊坐公交之类的吧,这些事儿让男的去操心啦,现在让姐迅速整完这套物理啊啊啊!”
言晏点点头,继续从习题册子里抽出一本生物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