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将军办事的确雷厉风行,没过几天,就派人告知太尉府明日准备让赵花台入尚书房。
所以今日,春桃正在喜气洋洋地为赵花台收拾入学堂所需的各种物品。
谢卿“好心”派来帮着春桃收拾的许多嬷嬷和丫头,尽是些懒惫大意和尖酸刻薄之辈,春桃要砚台往往给宣纸,要书卷偏偏给毛笔,只多差遣两声,就嘟着老嘴不乐意。
其余人也是有样学样,尽都是懒散不耐烦的,还时不时用赵花台和春桃“恰好”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小声嘟囔,什么‘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府里出了女状元要游街’、‘真当自己是太尉府里的大小姐了,也不看看自己亲娘是什么德行’、‘哎呦喂,真累的人喘不过气,惯会使唤人’之类的。
赵花台好脾气地不与这些人计较,她笑眯眯地吩咐春桃:“我柜子里有一个锦缎盒子装着的乌木文房四具,就用它吧,其余啥都不用拿了。”
春桃大惊失色,“姑娘,乌木文房四具最是珍贵罕见,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赵花台头也不抬地啃着桂花糕,信口开河:“一个帅哥送我的定情信物。”
春桃:“……”
赵花台与春桃说话的功夫,太尉府的后花园里,谢绾意摔碎了一个茶壶。
“母亲,爹爹为什么会送她去尚书房?为什么连郝世伯都替她说话!”在谢卿面前,她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谢卿低头品着茶,虽面不改色,但谢绾意每说一句,她的心中的怨毒就多一分。
此刻,仿佛有一盆彻骨冰冷的水浇在谢卿身上,明明才入秋,她却感到直透骨髓的冰冷。而比这冰冷更甚的,是满心的怨恨和刻骨的不甘。
赵琰送赵花台去尚书房,不就是等于告诉全天下,她赵花台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以后在太尉府平起平坐了吗?
赵花台罪妇之后,废弃之身,她凭什么!
虽这样想着,她依旧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训斥道:“意儿,你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太尉府的三姑娘,怎能如此不顾颜面?你是什么身份,怎能为了区区一个赵花台就失了仪态?”
谢绾意抽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一脸的委屈。
谢卿换上温柔的语气:“意儿,你是尚书房公认的才女,而那赵花台痴傻蠢笨,就算她去了,也会闹出许多难堪的笑话。到时候,她不就成了给你作陪衬的料子,惹别人耻笑吗?”
谢绾意点点头,逐渐平静。
“意儿”,谢卿微微一笑:“母亲如今怀着身孕,实在不便插手一些事情,你要记得,凡事戒急用忍。
……
去尚书房的那天,赵花台醒得格外不情不愿。
她在现实世界已经是32岁,距离她研究生毕业也有近有五、六年了。
当时这种早八赶去上课的日子,实在是让她这种起床困难户头疼了很久。
不料她穿越之后,不仅要与天斗与人斗,还要和一群放在现代委实要叫她一声“阿姨”的小孩儿一起上学。
真的救命。
春桃见她醒得这般早,有些惊讶,也有些欣慰,自家姑娘终于懂事了啊。
虽如此,她忍不住叮嘱赵花台:“姑娘,打今儿起,您就要去尚书房念书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情,您可日日都不能晚到,不能马虎……”
赵花台无精打采地打断了春桃唐僧似的念叨,她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放心吧,姑娘我一定不负众望,做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学生。”
她拍拍自己的小胖脸,瞄了一眼昨日谢卿大张旗鼓让人送来的一大堆华丽精致的衣衫,轻笑一声,看也不看的走向了衣柜。
片刻之后,春桃看着面前站着的人,有些挪不开目光。
赵花台身着月白色棉麻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几缕淡青的花纹,简单而雅致。乌发挽成一个低髻,一根古朴的木簪横插其中,几缕发丝轻柔地垂在脸颊两侧。
她圆圆的小胖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肌肤白如雪,唇色淡淡的,眼眸清澈如清泉,竟像个白瓷娃娃似的好看。
赵花台看着眼前发呆地小桃,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咋的了,是不是我穿白色显胖啊……”
春桃回过神来,使劲儿的摇摇头,乐呵呵地夸赞:“姑娘您这样素净的打扮极好,说不定真能结识几个世家公子呢!”
赵花台笑笑,伸手帮春桃理了理衣襟,“所谓生而悦己,而非困于他人。我这样穿只是自己舒服罢了,与他人无关。”
春桃懵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了看桌上燃的香已下了半根,急忙催促道:“姑娘,门房那边都安排好了,今日您和三姑娘一道去尚书房,咱们这就去马车那儿吧,别让人家等着咱们落下口舌了。”
赵花台不忙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笑着说:“傻丫头,三姑娘是不会等我的。”
春桃:“啊?”
……
果不其然,主仆俩走到门房处时,下人说三姑娘早就走了。
春桃气得直跺脚,老爷明明昨晚吩咐了,让赵花台和三姑娘一起去尚书房,谁曾想这三姑娘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按常理说,府里有自家姐妹去尚书房,总得有兄弟姐妹领着引荐,何况赵花台之前和皇都城内的世家子弟都不认识,去了一定是没人搭理的。
赵花台看到春桃气得火冒三丈地样子,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模样哈哈大笑,然后耐心地安抚春桃:“没事的春桃,我还不乐意和她一起走呢,这样最好,落个清净。”
春桃一边替赵花台生气,一边又毫无办法,最后只得“哼“了一声,和赵花台上了马车。
……
主仆二人在去往尚书房的路上时,谢绾意已经提前到了。
“绾意。”尚书院一位碧色衣裙少女看到谢绾意,好奇地往她身后探了探头:“今日不是你那大姐姐入学的日子吗?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谢绾意“哼”了一声,冷笑道:“估计还在描眉画眼,挑漂亮衣裳吧,谁有那个闲心思等她?”
她话一说完,就有另一位少女扑哧一声:“挑漂亮衣裳?绾意,就你大姐姐那膘肥体壮的,怕是把朝霞披在身上都不顶用吧?”
谢绾意端庄地笑道:“大姐姐第一天来学堂,或许她是听说咱们这儿有不少公子,就想着打扮一番,能引起某位的注意吧……”她没有说下去,几个少女哈哈大笑,嘴里说着“人贵有自知之明”之类的。
尚书房的学生们,看家世,看府中在朝中的地位,看长相,也看才学。能来这里读书的谁不是世家的公子和千金,他们天生骄傲,绝不甘心被谁比下去了。
赵花台是罪妇之后,废弃之身,且天生有憨痴之症,就算她父亲是太尉,也不见得多疼爱她,这样的人,自然会被他们看低些。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头不知哪个好事的公子哥喊了一声:“快来人啊,打起来了!”
谢绾意等一众少女跑到尚书房门口时,被眼前的景象着实吓了一跳。
青石板上残留着昨夜雨后的积水,赵花台冷笑着将碗口粗的桂花树枝重重杵在地上,枝桠断裂处还沾着血迹。她白色棉麻长裙裾上溅满泥点,发间木簪也有些歪斜,却掩不住她眼中翻涌的戾气。
她的脚下躺着的,是章参军家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章岩。
只见那章岩抽搐着蜷缩身子,锦缎长袍上都是淤泥,腰间那名贵的玉坠不知何时滚落到一旁。而他原本保养得宜的胖脸上满是血迹,方才被木枝抽中的后脑勺高高肿起,像只漏气的猪尿泡。
而赵花台身后,站着一个藕色衣裙的少女,她的蹙金袄已湿了大片,珍珠步摇随抽噎乱晃,只剩根红绳松松绾着凌乱的发髻,她攥着衣角,杏眼蒙着水雾,哭得连气都喘不匀。少女旁边的春桃,正拿着一件长衫,将瑟瑟发抖的少女裹住。
其实今天打架伤人这事儿真不怪赵花台,她在来尚书院的路上还在提醒自己,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要记住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做事情抓主要矛盾,牵牛要牵鼻子。
但当她下了马车之后,便一眼看到几个衣着华贵的纨绔子弟,围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调笑。那少女无助地捂着自己衣裙的后摆,像只被围猎的幼鹿,泪珠儿顺着下颌线滚下。
赵花台定定神,反复告诫了自己好多遍“万万不可多管闲事”,然而过了片刻,当她搞清楚面前的状况后,心头巨震,决定要亲手收拾这些小王八犊子。
原来是这还在懵懂年纪的少女一早便觉得身子不爽,马车到尚书房的时候,更觉小腹坠痛得厉害,连额角沁出薄汗,便吩咐丫鬟扶着自己在廊下稍歇,却浑然不知自己藕色的襦裙下摆,已洇开一朵暗褐的花。
以尚书房章岩为首的几个纨绔子弟看到了这一幕,便吹着口哨围上来,调笑的话像淬了剧毒的针:“呦,你这是怎么了?裙摆沾了好东西呢。”
少女茫然抬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瞥见裙上污迹,霎时脸色煞白,指尖发凉。
章岩继续调笑:“这话本子里写过,谁家的千金和郎君成亲后,第二天婆母便要去验收床上的喜帕上有没有血迹,看来,你这是昨夜把裙子当喜帕了?”
少女和她的丫鬟瞬间被羞耻与惊惶堵住喉咙,她俩泪水涌上来时,死死攥着裙角,连呼救都忘了。
赵花台的冷光在她眼中流转了片刻后,她龇嘴冷笑:“抱歉了,老娘今天要亲手收拾这些小王八犊子。”
赵花台一直认为,打架这桩事,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今天天气晴朗,微风不燥,是谓天时;尚书房外有片开得极茂密地桂花林,是谓地利;而这些对着少女开黄腔的几个小王八犊子,勉强就算人和吧。
这样想着,赵花台捡起身旁手腕粗的树枝,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打在了为首的章岩头上。
之后,她看着对方头上流出的汩汩鲜血,啧啧地咂了咂舌,满不在乎地把树枝丢在地上。
她觉得原主这个身体实在太弱,自己都使了那么大劲儿了,人家才破了个皮。不过,许是太久没打架了,功力大不如从前了也未可知。
事毕,她立即吩咐春桃去马车把自己备用的长衫取来,包裹住少女的衣裙,然后一步步逼近罪魁祸首,用木枝挑起纨绔子弟张岩的下颌,冷笑道:“你给老娘听好了,这裙摆上沾着的血迹可以叫做“例假”,也叫做“姨妈”,在你们这个世界叫做可以叫做“月事、月水、月信、月经”,它意味着女性生殖系统开始正常运作,身体已具备生育潜力,是个自然生理现象,但它绝不是你这张粪坑嘴里刚才所说的。”
说到这儿,她又重重踩在章岩肩头:“我简单说吧,你娘亲如果没有来这个月信,也就不会把你这个王八蛋带到这个世界。所以月信不是羞耻,也不能被你们拿来给人家小姑娘开黄腔,我说清楚了吗?”
章岩被这背后一闷棍打得猝不及防,他瘫在泥水里,头肿得连眼睛都眯成条缝。方才还飞扬跋扈的模样全没了,只剩牙齿打颤的份。
他想撑着爬起来,胳膊一软又摔了回去,哪还有半方才调笑郝南嫣的嚣张,他只敢只缩着脖子,捂着自己的头,看赵花台的眼神怯得像被打怕了的狗,吓得浑身一哆嗦。
赵花台不屑地吹了吹手上的土,偃旗息鼓:“若再让我撞见你欺负女孩子,就不是头破层皮了。”
说罢,她走向身旁少女,牵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上车之后,她安慰似的搂住少女,温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府上在哪里?别怕,我送你回家。”
少女回过神似的大哭:“我叫郝南嫣,家父叫郝砚知,哥哥叫郝晔,我住在镇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