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姨收拾行李的动作,总是利落得像在排兵布阵。
她将最后几件乔愉贴身的柔软衣物仔细叠好,她絮叨着,手下动作麻利,“换洗的贴身衣物、行昭嘱咐带上的那几本书、常用药……哦,还有小愉你惯用那个保温杯,都放进去了。”她直起身,拍了拍箱子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使命。
不远的院子里传来沈好希清脆拔高的声音,带着十五岁少女特有的活力:“妈!爸!说好的啊!等阿哥这次奥数比赛拿了奖,我们全家就去港岛迪士尼!我要住那个公主主题套房!”紧接着是沈好学略显无奈、试图讲理的低沉少年音:“好希,讲点道理。”
沈勉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安抚:“好了好了,迪士尼肯定去,等你们昭哥和乔姐姐办完正事回来,挑个周末。好希,帮爸看看车胎气足不足。”沈好希像只雀跃的小鸟,“爸,你说,小愉姐和昭哥这次去港岛,是不是……要见家长了?嘻嘻!”
“别瞎说!”
气氛瞬间被少女无心的话语搅得有些微妙的尴尬。乔愉只觉得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安青听着,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对着乔愉笑道:“这俩孩子,一天到晚就惦记着玩。”她目光落在乔愉身上,变得柔和而关切,“倒是小愉,脸色看着还是有点白,昨晚没睡踏实吧?任务都是这些事情,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乔愉放下笔记,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那里,隔着薄薄的衣衫,贴身放着一张叠成小巧三角的符纸。那是昨夜书房灯光一直亮到凌晨三点,沈行昭耗尽心力绘制的护魂符。指尖触及符纸粗糙的边缘,温热感抚平有些滞涩的心脉。
“没事,安姨,”乔愉的声音轻了些,“有沈教授准备的符,好多了。”她垂下眼睫,掩住一丝复杂的心绪。自卑像藤蔓,悄然缠绕心脏——他这般费心,是出于导师对学生的责任?仅仅是因为她是研究院的新人,需要保护?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期待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安青看着乔愉低垂的侧脸和微微蜷起的手指,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A市机场国际出发大厅,人声鼎沸。
巨大的落地窗外,钢铁巨鸟起起落落。
沈勉一手一个,稳稳地提着乔愉和沈行昭的登机箱。安青紧跟在旁,手里还拎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布袋,里面是她一早起来做的北方点心,非要他们带上飞机。安青赶紧把布袋塞给沈行昭:“行昭,小愉,点心带着,路上垫垫肚子。到了港岛,记得给家里来个电话。”她絮叨着,又仔细替乔愉理了理围巾的褶皱,眼神里满是慈爱和不舍。
“好了安姨沈叔回去吧,我们进去了。”
他转向乔愉,声音平稳如常:“证件给我,先去托运。”自然地伸手。
两人安检之后顺利和候机的小伙伴汇合。
客机平稳地攀升,穿过对流层的颠簸,最终悬浮在万米高空。舷窗外,是一片无垠的、刺眼的白。厚重的云层铺展成连绵不绝的雪原,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其上,反射出炫目的光晕。
乔愉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望着窗外那片纯粹到令人窒息的白色,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腿上的小包,里面装着那只冰冷的玉香囊。
就在这时,身旁一直沉默翻阅着会议资料的沈行昭,毫无征兆地抬起了手。
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动作流畅而笃定,轻轻按下了头顶的呼叫铃。那一声清脆的“叮咚”在相对安静的机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穿着得体套裙的空姐很快便带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出现在过道旁,微微俯身:“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沈行昭的目光甚至没有从手中那份打印的罗天大醮议程上完全移开,只是略微偏过头,声音不高,清晰平稳地吐出两个字:
“温水。”
空姐很快端来一杯水,透明的玻璃杯壁氤氲着柔和的热气。
“谢谢。”沈行昭伸手接过。他转递的动作极其自然,手臂越过两人座椅之间窄窄的扶手空隙,将杯子稳稳地递向乔愉的方向。他的指尖,干燥、微凉,带着一丝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背。
她猛地缩回手,却压不住手背上那片残留的、惊心动魄的酥麻。
“小心烫。”沈行昭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腔调,目光甚至又落回了摊开在膝头的会议资料上,只有他握着资料边缘、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并非全然无动于衷的僵硬。
短暂的沉默再次弥漫开,只有引擎的低鸣持续作响。舷窗外,云海翻腾,阳光刺目。
沈行昭翻过一页纸,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略低,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纸页上,并未看她:
“我记得S市”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有家老字号饼屋我小时候很喜欢去”他终于抬起眼,视线投向乔愉,“他们家的……芒果千层,还在做吗?”
乔愉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S市……芒果千层……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乔愉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父母离异后兵荒马乱的童年,S市闷热潮湿的夏季午后。姑妈为了哄哭闹着想妈妈的小乔愉,总会牵着她的小手,穿过几条喧闹的街巷,去那家飘着浓郁甜香的老字号饼屋。玻璃柜台里,金黄的芒果粒堆叠在雪白的奶油和焦糖色的千层酥皮间,像一个小小的、甜蜜的太阳。那是灰暗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亮晶晶的慰藉。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那时,也去过那家饼屋吗?他……看到过那个坐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吃着芒果千层、眼睛红红的小女孩吗?
无数细小的疑问和难以言喻的震动在乔愉胸腔里冲撞。“我记得一直到初中都还在,后来老板说儿子去香港生活她要去带小孩,不想干了转让给了别人,我也没有再去吃过。”舷窗外,无垠的云海在刺目的阳光下翻滚、铺展。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杯中的温水,在微微颤抖的掌心里,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