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没有回答,只是问:“这里你能做主吗?”
波斯人点点头:“若是你用你箱子里所有的银子来买,我立刻就能做主。”
“可我不想花这么多银子。”
“那我就做不了主了。”他看了看银子,犹豫一瞬,又说,“你可以去城里找我们老板。”
沈柠接过这人给的信物,调头回扬州城,在蕃坊中找到了他们老板,一位大胡子商人。
“什么?你要用一百两银子买走我在城外的十亩地,还有上面所有的仓库?”
沈柠点点头,此时的她早已收起了在城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十足精明的生意人。
“那不行,我本钱都收不回来。”
“那如果我把你的仓库买下来,又租给你呢?”
“你买下来又回租给我?为什么?”
沈柠喝着奇怪的蕃茶,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们西域的商人喜欢四处经商,却从不爱买土地宅院,这次你在城外建仓库,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吧?”
波斯商人神情不悦:“还不是你们这里的商人欺人太甚!一样的仓库,给本地人的价和给我们的价,天差地别!”
“你看,既然你们更喜欢银子,而我更喜欢地,何不换一换呢?而且,我还可以和你签订契约,前两年按现在市价的六成租给你,两年之后按市价租赁,本地人租多少,你就能租多少,如何?”
波斯人翘着胡子思索,若自己真的能拿回银子投入新的买卖中,自然能大赚一笔,何况对面这人还给他租金减免。
他转了转眼睛:“两年时间太短,三年。”
沈柠沉吟片刻:“好,三年就三年,不过不能算六成,得算七成。”
波斯人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两人在蕃坊和衙门的见证下签好了契约,各自心满意足。
事情办妥,沈柠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扬州城中四处闲逛。
面对齐小萤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沈柠终于没忍住:“怎么啦?”
“你今天这两出我都没懂,你早上演那么一出是做什么?他们抬价又压价,最后二百两银子也不便宜啊。”
“二百两银子不便宜,但也不贵,我要是不先自己露点什么破绽,怎么逼着他们逮住我这个冤大头出手?
要是有其他和我一样的有识之士来买,或者陈家自己起疑,查出这块地的价值,岂不是平生波折?时间可不等人。”
齐小萤忽略她言语中对自己的褒奖:“那为何要将仓库便宜租给波斯人?”
“短期来看确实是亏了,可等那边繁华起来,他们可是一块活招牌。还有,波斯人能从西域把生意做到扬州来,那咱们是不是反过来,借着他们的商路,也可把生意做到西域去呢?总之,先有长期稳定的交易,才有双方的信任,最后再谈合作就容易多了!”
“真复杂,弯弯绕绕的,你想得真远。”
“做生意不就是这样。”沈柠笑眯眯,齐小萤莫名觉得在看一只小狐狸。
眼见天色暗下来,春雷阵阵,紫雁劝道:“小姐,咱们快回家吧。”
沈柠半掀开车帘,看向不远处的赵氏绸缎庄:“咱们去躲雨。”
春雷滚过天际,雨骤然倾泻而下,赵显站在自家绸缎庄的门前,望着空荡荡的街道。
客人们早已散去,伙计们也早早被他打发回了家,他伸手合上半扇门板,心里盘算着时辰。
再过几个时辰,他便要去接梁晴,离开那座困住她的深宅大院。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雨声。
“公子,请让我们避一避雨!”
一名女子提着湿透的裙摆奔至檐下,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狼狈的丫鬟。
女子约莫十六七岁,乌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瓷白的脸颊边,眸含秋水,唇色因寒冷微微发白,却掩不住天生的矜贵气度。
她抬眼望向他时,眸光微微一顿,竟似怔了一瞬。
赵显心头一动。
“姑娘快请进。”他侧身让开,语气温和,“雨势太大,小心着凉。”
女子低声道谢,进了铺子,有些局促地站着。
丫鬟忙不迭替她拧着袖口的水,小声抱怨:“小姐,这雨来得突然,咱们可怎么回梁府……”
梁府?赵显眸光一闪,面上却不露分毫,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套崭新的成衣:“这是铺子里未售的成衣,姑娘若不嫌弃,可暂时换上。”
女子接过衣裳,抿唇浅笑:“多谢公子。”
赵显微微一笑,拿出暖炉生火:“姑娘且先更衣,我备些热茶。”
待沈柠换好衣裳出来,炉火烧得正旺。
赵显请她坐在炉边,递上一杯姜茶,自己则隔着一张矮几与她相对而坐。
沈柠捧着姜茶,任由紫雁为她烤头发,暖光映照下,女子面容更显清丽。
“姑娘是梁府的客人?”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我随母亲来梁家为外祖母庆生。”她捧着茶盏,语气轻柔,却透着一丝疏离的贵气,“今日多亏公子相助。”
沈柠目光投向店内的绸缎,眼睛一亮:“这是越州的缭绫?”
“姑娘来自越州?”赵显将暖炉向沈柠的方向移了移,“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这百草提花缭绫是我亲自去越州求来的。”
他拿起一方手帕递给沈柠:“还有这扬州本地的广陵锦,蓝色系由深至浅渐变,需多次入染,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沈柠果然被吸引,不自觉地靠近细看:“果真巧夺天工。”
沈柠的目光在店内流连,“这些花样都是你设计的吗?”
赵显取出一本图册:“这是我外出游历时绘制的纹样集。”
他娓娓道来,时不时穿插些有趣的见闻,说到兴起时,还取出一把团扇:“这是用特殊技法绣制的,透光可见隐藏的图案。”
沈柠对着光观察,啧啧称奇:“这幅作品出自谁手?可真是出神入化。”
赵显顿了顿:“姑娘见谅,绣娘并不愿意透露身份。”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浓,雨声渐歇,梁府的车马来寻,赵显亲自送她到门口,临别时,沈柠忽然回头:“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在下赵显。”他微微欠身,“姑娘若对绸缎感兴趣,随时再来。”
沈柠深深地看着他,粲然一笑。
赵显心弦微动,决定立刻去打探一下自越州而来,到梁府做客的小姐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