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居委会在城南,离公司开发的楼盘不远。邓启先回到公司,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想到和居民协商,若没有可以安抚他们的措施,恐怕很难有什么进展。打电话给施工单位,询问基坑加固情况,沉降观测结果有没有变化。得知支护桩已经打好,冠梁浇筑也已经完成,沉降观测结果稳定,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至少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后续的工作就好办。

坐在办公室里,深呼吸,先让自己平静下来。静能生慧,今天这一关不好过,更需要冷静。清空脑子里的杂念,什么都不想,静静地等待,到点就过去。不能太早,也不能迟到。太早去,气势就没了,可能会被他们倨傲以待,漫天要价。

打完电话就在办公桌前枯坐,不言不语的样子,着实让刚上班的李娜大吃一惊,不知是谁惹了老板生气,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神态。也不敢随便打听,泡了一壶茶,放在他面前,轻轻关了门出去。

看到李娜战战兢兢的样子,邓启先也是一惊,自己真有这么可怕吗?想不到在下属面前,自己是这么的威武。真是不怒自威啊!满满的自豪感,男人征服世界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忽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已有协商的方法,就是少说,多听。面对群情激昂的民众,怎么解释都是错,他们也听不进去。只能让他们讲,让他们发泄,赔款的问题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

邓启先到居委会的时候,人已到齐。一进门,刘书记就指着手表,笑着说:“你可真准时啊。不早也不迟,刚好九点。”

“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让大家久等了。”邓启先赔笑说。

“老板事多人忙,我们都能理解。”书记也挺通情达理的。

邓启先笑了笑,找了个对着窗的位置坐下,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芒果树,没那么压抑。

待众人坐定,书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今天请大家来,目的就是协商解决居民楼墙壁开裂的事情。我们三巢公司的邓老板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居委会,与大家共同协商解决的办法。现在就请大家开诚布公,坦率交流,以期能妥善解决因施工给居民们造成的困扰。”

书记话音刚落,就有居民发言,说:“书记你也看过我家的开裂情况,由一楼一直到五楼都有裂痕。我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敢大意,怕一不留神就会有危险。”

“对对,我家也是。辛辛苦苦半辈子,赚的钱全部投进去,入住三年都不够,就变成这样子!看到就心塞……”

“我家不也是!这两年房产越来越值钱,想着终于能有自己的物业,高兴颈还没过,却碰上了这样的事情……”说这话的居民两手一摊,无奈地苦笑。

居民们说的都很实在,邓启先不免有恻隐之心。但他现在是公司的领头人,手下有百十号人跟他揾食,不能不考虑公司的可持续发展。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所关切的焦点自然不同。他不能有妇人之仁,无原则地同意居民们的要求。只能是各有兼顾,相对合理。

邓启先默默地喝着茶,心里斟酌着应该怎么说。居民们都打开了话匣子,纷纷大吐苦水,一时间,人声鼎沸,不绝于耳。

邓启先还在喝茶,书记看不过去了,轻敲桌面,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居民们静下来,书记才说:“我们请邓老板说两句吧。”

说什么好呢?该讲的,在公司办公室里已经讲过。今天来本意就是想听他们说,让他们发泄出来,回去再想办法。这么大的事情,以前没有经历过,贸然下决定,答应什么条件,后面转圜的余地就小了!

沉吟半晌,才字斟句酌地说:“很高兴认识大家,和你们做邻居,谢谢大家对我本人以及三巢公司的包容。给你们造成了诸多困扰,在这里,先给大家道个歉。对不起了……”邓启先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个躬。

想不到邓启先会来这一出,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居民们也安静下来,想听听他到底会说什么。

邓启先也不会有什么惊天之语,当家之人没有资本潇洒。仅表示,居民们的话他都听到了,也记在心里。请宽容一些时间,让他回去和股东商量。

又是这样的答复,居民们显然不满意,纷纷表示不接受。谁不知现在房地产正当红,家大业大,这点赔款都拖来拖去没有下文,看不出半点的诚意。

“现在书记也在场,你就给个答复吧,什么时候能确定?”坐在邓启先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

邓启先不由得留意眼前的中年男人,大约五十岁的样子,穿着浅蓝色衬衫,袖管捋到大臂上,给人以干练精明的观感。

“大家提的要求我已知悉,我会尽快和股东们拟定我们的方案……不过,可能不能完全满足大家的要求,因为这些裂痕未必全是我们的责任,有可能是你们的基础质量也有问题……”

邓启先还没说完,就有人大声抗议,说:“不是你们的责任?我进住好几年了,从没出现过裂缝,就是你们来这里搞开发才有……你……你不是想逃避责任吧?”

“这位阿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若想逃避,还会来和你们协商吗?我的意思是……这样吧,责任按三七分,我七你们三,怎么样?”邓启先笑着说。

“你话三七就三七啊?你有乜嘢依据啊?”一直都不参与争论的,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妇女忿忿不平地说。

“但係亦冇依据证明,百分百係楼盘嘅责任吧?”邓启先也据理力争。

“乜嘢冇依据啊?你冇来,我哋啲墙就冇裂!”

“係咯……依家係你哋楼盘搞到我哋冇觉好训。仲要我哋承担责任,真係冇天理啲。”

居民们越说越激动,大有失控之势。邓启先知道,此时不宜争论,该说的话也说了。谈判的目的就是妥协,没理由居民提出什么就满足什么。以前在贸易单位工作的经验告诉他,今天的协商到此该告一段落了。

刘书记见场面面临失控,忙提醒居民们要冷静。无奈大家的情绪已经上来,像煮开的水,沸沸扬扬,难以掌控。邓启先端坐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心里估摸着刘书记大概要多久才会对这场协商喊暂停。

一边是滚滚洪流,一边是巍然不动安如山,激不起半点火花。居民们的怒火仿佛遇到了不燃物,连烟都不冒一缕!刘书记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敲桌子说:“大家请静一静,大家请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听到书记有话说,居民们终于静了下来。

“大家请听我说,人家邓老板已经说过了,让你们宽限几天。其实,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人也做不了决定,就请乡亲们给点耐心。我相信邓老板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对吧?”书记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邓启先说的,明显有叮嘱的味道。

“对对,昨天刚协商过,今天又来了。总要有个过程吧!”邓启先忙解释道,算是给书记交底。

书记点点头,对居民们说:“这样吧,请大家宽限他几天,算是给我个面子吧。”

“书记,这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这是安全问题啊。”穿浅蓝色衬衫的男人又说话了。

“怎么了?”书记眉头紧皱。

“他们的挖掘机还继续挖,万一造成塌方,岂不是破财又损命,到时谁能负得起责任?除非你让他们先停工,问题不解决之前都不能开工。”

好厉害的问题,这样书记也不好说话了!同时又将了邓启先一军,让他不敢稍有怠慢,敷衍了事。因为停工期间,人员怠工费和设备闲置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好在邓启先也有准备,他清了清嗓子,说:“关于安全的问题,各位大可以放心。我们又增加了支护桩,冠梁也浇筑好了。来之前,也询问过施工单位,并没发生沉降。”

“你说的话都是代表你公司的立场,让我们怎么相信……”又有居民提出质疑。

看来不下重本,镇不住场了。邓启先一改谦恭的态度,站起来,郑地有声地说:“假如各位的墙壁继续开裂,我公司将给你们重建一栋楼!”

话说到这份上,居民们也无话可说了。沉默了一会,穿蓝色衬衫的男人低声和其他村民交流后,纷纷表示,可以宽限几天,下周再来协商。一场可以预见没有成果的协商就这样落幕。

回到公司,邓启先兀自没有平静下来。心怦怦跳个不停。刚才冒死许下的承诺,后劲很大,现在才是伤害漫延的时候。他说这话,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做生意有时就是赌博,赌眼光,赌运气,邓启先是被逼上梁山后的奋力一搏。那种刺激,是一脚踩尽油门后的亢奋,冷静下来才知道后怕。没办法,话已说出口,只能想办法善后。

施工安全是关键,邓启先拨通监理的电话,叮嘱他,必须确保基坑开挖不再发生沉降事故,各种防护措施要落实到位,每天记录沉降情况。

布置完,还是不放心,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决定亲自到现场察看。邓启先心里明白,施工安全已经成了全公司的希望,没有安全,一切都归零,不可以大意。

工地上,机器隆隆,泥头车像喘着粗气的老牛,步履蹒跚地爬出基坑,一片繁忙的景象。

刚通过电话,想不到老板又来了。包工头不敢马虎,忙上前打招呼,指着附近的板房说:“哎呦,邓经理你怎么来了,忙到屋里坐。这里灰尘大。”

邓启先摆摆手,说:“不碍事,我就是要到现场看看。”

包工头笑着说:“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邓启先没心情磨嘴皮子,问他要安全帽。包工头只好回到板房,取出安全帽,陪邓启先一起进工地。

工序整然,工场分区合理,没有乱拉乱挂现象。基坑的支护桩密密匝匝的,浇灌成铜墙铁壁。邓启先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工程进度没有落下吧,能按期完工吗?”

“放心,浇筑冠梁和加支护桩,只用了一天时间,在工程余度范围内。”包工头自信地说。

“那就好……”邓启先目光峻毅,绕工地转了一圈,基坑边沿已经铺上水泥,干净整洁的路面,越走越舒心。

看完工地,包工头又邀邓启先进板房饮水。邓启先摆摆手,说:“下次吧,还有事要忙。”

来去匆匆,连凳都没坐。包工头看着邓启先骑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看来老板也不好做啊!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人前风光,背后受罪,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

离开工地,邓启先又被另一件头痛的事情困扰得心神不宁。一户赔十多万,五户就要六七十万,就算最后责任分摊,也要大大几十万,这么大的数目,去哪里找?楼市虽然火爆,但房产公司都是没有隔夜钱的,大家都想趁楼市还热的时候,拼命扩张。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卖楼花。加快进度,等打基础后,就开始卖。

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做起。人坐在办公室里,脑子却停不下来,纷纷扰扰,想到脑门发痛。接二连三的与居民交涉,心力交瘁,又找不到可行的办法。急火攻心,竟感觉头晕脑胀,两眼冒金星。在办公室呆不下去了,赶紧回家。

回到家里,饭也不吃,倒头便睡。茵茵下课回到,见他病殃殃的躺在床上,关心地问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头有点晕……睡一会就好……”邓启先有气无力地说。

茵茵伏下身,脸贴在他额头上,热气袭人。

“你这人,怎么发烧了都不知道!快起来,吃退烧药。”茵茵着急地说。

邓启先像回到小时候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心,真想永远都被拥抱,不必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生活的坎坷磨难。

茵茵想拉他起床,却被邓启先一把抱住。眼角渗出了两行泪。

“哎呀,你怎么哭了!”茵茵猝不及防,惊问。

邓启先不说话,紧紧抱着她。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不在爱人面前。茵茵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在她面前,邓启先可以很放松,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茵茵任由着邓启先,伏在他身上。良久才问:“是不是楼盘的事情?”

邓启先点点头。一直抱到茵茵胸闷气短才放手。

茵茵坐直身子,嗔怪他把自己的衣服弄皱了,下午上课,给学生见到会笑话。

“弄皱了就再买一套。”邓启先脸上也有了喜色,说话都轻松了。刚才抱着茵茵,令他很放松,就这样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心跳,很温暖。只要心中有爱,就无惧风霜。

“不和你说了……”茵茵理了理头发,快步走出房间。不一会,手里就拿着水杯进来,让邓启先坐起来吃药。

吃完药,出了一身汗,身子轻松了许多。清醒后的邓启先又开始烦恼如何解决和居民的纠纷。这事不解决,始终吊吊挂挂的,让人不得安宁。

想来想去,思维总在原地打转,想不出新的路子。反正身体不舒服,再想也没用,干脆不想了。思想放放,睡意就来,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直到茵茵放学回来才醒。

见邓启先还在床上,问他好些没有,睡了一下午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茵茵笑着说:“看,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可以给自己放假。”

“有什么好,我现在烦到头都大……”邓启先依然躺在床上,不愿起床。

茵茵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喃喃自语说:“能不能问一下有经验的人?”

“能问谁,我的亲戚朋友都没有做房地产的。”

“你不是有个相认大佬在城建局的吗?可能他有办法也说不定呢!”茵茵放下木梳,有些激动地转过头说。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村民们搞得心烦意乱,竟然忘记了大哥樊国兴。邓启先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裤子也顾不了穿,只管向茵茵要手机。

“我怎么知你手机放在哪……”茵茵被邓启先激动的样子吓着,忙提醒他快点穿上衣服,不要着凉了。

邓启先置若罔闻,火急火燎地在床头摸索。

“你手机不在这里吗,自己放哪都不记得了?”茵茵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手机正好在里面。

原来心烦意乱的邓启先,回到家里就把手机关了,丢在抽屉里。难怪一下午都没有电话响。

邓启先打开手机,发现李娜打了好几个电话进来。忙回电话,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娜电话里透着捉急的声音问道:“你没事吧?上午见你面色不好,下午也没来上班!”

打几个电话,竟然仅仅是问候,邓启先的心放了下来,同时又觉得好笑,顺口说:“谢谢关心,身体有点不舒服,在家里休息。”

“好很多了,谢谢关心。”邓启先开着免提,边说边穿衣服。

听到是年轻女孩的声音,不谈工作,却关心起邓启先的生活,茵茵心里很不舒服。等他挂了电话,便开始询问,是谁的电话,怎么不谈工作,反而关心起你来了?

邓启先意会,是茵茵吃醋了。忙解释道:“公司里的销售李娜,你也见过。”

“小心人家对你有意思哦!”茵茵嘀咕道。

“妖……不可能……她知我有老婆……”邓启先摇摇头,若有所思。

茵茵却不放心,没好气地说:“现在的女孩难说……”顿了顿,又说:“我不管,你若敢做对不起我的事,就别怪我……”

看来茵茵是认真的,邓启先立刻敛神屏气,赔笑说:“老婆那么优秀,我怎么会在意那些花花草草呢!”

茵茵脸上有了笑意,嘟着嘴说:“你可记住了,你曾经说过,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人。”

“嗯嗯,我怎么会忘记呢!”说这话时,邓启先眼睛开始湿润。他想起从农林加工企业辞职后,那段黑暗的日子,是茵茵的不离不弃,让他重燃生活的热情。

茵茵听了,甜甜一笑,说:“你不是要打电话给你相认大哥吗?”

“呵呵,差点忘了正事……”邓启先笑着说,忙翻找樊国兴的电话号码。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转机就来自一个不经意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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