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三)(1 / 1)

暮色如浸水的绸缎浸透法华寺时,阿九的尾巴正缠在藏经阁第三层檐角的铜铃上。她蜷成毛茸茸的一团,雪白皮毛与暮云融为一体,唯有琥珀色的瞳孔在暗处幽幽发亮。零说这地方“最是隐蔽”,可此刻她数着檐下石阶的缝隙——一、二、三……直到第一百道裂纹,仍不见那个总带着竹叶清香的身影。

风掠过经幡,卷起零碎的金箔,落在她鼻尖。阿九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丝异响:像是衣袂拂过檀木柱的窸窣,又似足底沾了露水的轻踏。她屏息凝神,却见廊柱阴影里晃过一抹熟悉的银光——是零的尾尖!他果然在寻她。阿九抿唇偷笑,爪子却下意识抠紧了铃绳,铜铃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可那抹银光转瞬即逝,像被夜风揉碎的星屑。不安的绒毛在她脊背炸起,她跃下檐角,四爪无声落在积满槐花的青石板上。藏经阁深处传来零惯用的口哨声,轻佻又带着戏弄的尾调,可当她循声追去,却见月洞门后空无一人,唯有满地零落的花瓣组成歪斜的箭头,指向大雄宝殿的方向。

“这个笨蛋……”她嘀咕着追过去,尾尖扫过供桌时,带起一缕袅袅的檀香。大雄宝殿的烛火忽明忽暗,金漆佛像在光影中半阖着眼,慈悲的面容里藏着莫名的压迫。阿九突然打了个寒颤,那花瓣箭头在此戛然而止,零的气息却在此处浓烈得近乎呛人。

正当她困惑时,身后传来珠帘轻响。转头望去,素白袍的少年逆光而立,手中托盘盛着九枚灵果。那些果子形似枇杷,表皮却流转着琥珀与翡翠交织的光泽,甜香裹着清苦的药气,仿佛能透过皮毛沁入骨髓。“阿九姑娘,这灵果采自后山仙藤,专治沉疴痼疾。”他的声音温润如浸了春雨的玉石,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狐狸般的狡意,“你母亲若得此物,咳血之症定能痊愈。”

阿九的喉头动了动。母亲咳喘的呻吟总在深夜撕扯她的梦境,药铺的苦汁灌了半箩筐,却不见半分好转。此刻灵果的香气如丝线缠上她的神魂,指尖不自觉探向托盘。少年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袖中滑出一枚铜钱,正正落在供桌香炉里——叮的一声,惊起尘埃与香灰。

“妖邪盗灵果!速速擒住!”

霎时间,法华寺的钟磬齐鸣,如千把重锤砸碎寂静。阿九捧着果盘僵在原地,却见僧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袈裟翻飞如怒云,手中法器泛着冷冽青光。为首的住持金刚杵高举,咒文声震得梁上蛛网簌簌颤动:“大胆猫妖!可知这灵果乃百年仙藤所结,专供菩萨延寿?”

她张嘴欲辩,却瞥见果盘中一缕银光闪过——那灵果竟在掌心化作流萤,如碎星般渗入指缝!僧人们目眦欲裂,刀光剑影已劈向她脖颈。阿九毛发倒竖,本能化作一道白弧窜向门廊。身后金刚杵砸碎供桌,木屑飞溅中,她听见少年轻笑的声音,混在梵唱里如蛇信子舔过耳畔。

逃!必须逃!月光下的寺院成了罗网,她跃过雕花窗棂,爪尖在朱漆柱上刮出火星。僧袍翻卷的破空声紧追其后,有刀锋擦过臀尾,带起火辣刺痛。她窜进槐树林,枝桠如鬼手撕扯皮毛,却瞥见树下零的银尾正一闪而逝——那抹光引着她向山门狂奔,直到撞开吱呀作响的锈锁,跌入漆黑的山道。

夜风灌进喉咙,带着血腥与槐花的涩味。阿九回头望去,法华寺的灯火如悬在半空的火狱,梵音咒骂仍追着她的足印。怀中果盘早已空空,唯有掌心残留着星砂般的碎萤,在月色下幽幽闪烁,像散落的谎言,又像零布下的谜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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