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这就是她相伴多年的夫君!
长公主有些站不稳,身体微微一晃,室内的几个人却都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薄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伸手。
是不是亲生母亲又如何,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了。
傅曜不配做她的父亲,而她,终究很难再将长公主视作自己的母亲了。
“来人。”
长公主平复了一下,几乎是有些无力地坐在榻上。
老嬷嬷躬身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长公主府的长史宋绍。
宋绍一般处理外院的事情,很少进入内院。
此刻他低头站在外间,这也预示着,长公主要有大动作了。
“把傅大人请进书房,明日一早去告假,就说病了,短时间不能去衙门了。”
宋绍躬身应是,两个小厮就进来要将他带走。
“乐阳,乐阳,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多年夫妻,我是真心敬爱你啊,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傅曜想要挣扎,却又不敢做得过火,只能口中拼命讨情求饶。
长公主没有看他一眼,宋绍等人也不敢让他多停,连拖带拽地将他带出去了。
“母亲……”谢昭婉脸上满是泪水,她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一片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长公主蹙眉瞥了她一眼,此刻对她已经毫无怜爱。
“本宫不是你的母亲。“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昭婉:“来人——”
谢昭婉瘫跪在地上,脸色呆呆愣愣。
这个打击太大了,她实在无法接受!
明明她是母亲的孩子啊!是尊贵的乐阳长公主独女,怎么会是那个奴婢的孩子!
“母亲……我,我是您的孩子啊!当时您抱着我,说会好好弥补我,不让我再受半分委屈,母亲,娘,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我是您的女儿啊,我不是那个什么奴婢的孩子!”
她膝行至长公主膝下,声嘶力竭,脸上糊满了泪水。
长公主却被她说得心中更生暴怒,喝道:“把她带下去,扔到柴房!”
始终沉默的薄月上前一步,长公主立刻看向了她。
“殿下,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可这种事,不宜闹大。”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薄月。
她清楚月儿的脾气,心里愧悔再多,也永远无法让月儿原谅她了。
想到这里,她对傅曜的恨意更甚。
“月儿……”
长公主开口,发现自己声音都在发抖。
这十多年,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她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了火坑,让她受了多少罪!
“把她带下去。”
长公主深深呼出口气,老嬷嬷不敢再迟疑,将还在拼命挣扎踢打的谢昭婉带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长公主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
薄月却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没有看长公主,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愿面对她。
十五岁以前的孺慕与依赖,她一直在渴求母亲的关爱和认可。
北昭三年,她成长了很多,在虚与委蛇之间渐渐对感情麻木,枕边人被她算计,亲人算计她,信任的伙伴因她而死。
她觉得自己不再需要感情了,所以无所谓嫁给谁或者不嫁谁。
可上天为什么要给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对不起,月儿。”长公主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是我错了,娘对不住你……”
薄月抬眼,眼眶有些发红。
如果是三年前,不,如果是她刚从北昭回来的时候听到这些,她一定会又惊又喜,扑在母亲怀里,倾诉这些年的委屈与思念。
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殿下,”薄月抿了抿嘴,“当初你去见谢昭婉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吗?”
长公主一时无言以对。
“你,你不愿叫我一声娘亲吗?月儿,你是我的女儿啊,如果,如果不是傅曜那个混蛋,我们根本不会误会这么多年,你也根本不会遭受这些,都怪娘,娘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长公主情绪激动,紧紧抱住了薄月:“都怪我,都怪我,月儿,都怪我,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娘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薄月任由她抱着,双臂垂下,银簪刺到了小臂,她觉出了一阵刺痛。
却没有动弹半分。
长公主身体渐渐僵硬,她放开了薄月,丹唇微微颤抖。
昔日长公主气势威严,行事果决,从未有过半分脆弱,面前这个满脸泪痕的女子,让薄月觉得陌生又荒诞。
心痛吗?
一定是痛的。
可她真的无法再对长公主有从前那样浓烈的感情了。
就像是她以为自己的生母是薄氏的时候,她对那人对没有什么感情。
就像知道傅曜是自己的生父,但他如此行径,薄月也再没有对他有什么希望。
可是长公主……
薄月觉得头都要疼了,这一天,先是萧承煜,又是长公主,发生了太多事,她实在有些累了。
她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长公主的怀抱。
“殿下。”她依旧这样称呼:“天色已晚,我累了,您看是让我回宫,还是暂居长公主府?”
她这一句话,让长公主立刻清醒过来。
是啊,宫里那边,月儿还是即将要和亲的公主!
是要嫁给那个杀神萧承煜,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武夫!
不,她要阻止月儿和亲!
可看着月儿冷淡的样子,她却无法再开口。
这些年,她亏钱月儿太多了。
长公主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勉强平复心绪,道:“是我没考虑周全,你先在……先回你的院子歇着,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她本想让月儿留在正院,可这一夜下来,月儿未必会愿意留在这里,只好临时改了口。
薄月裣衽行礼,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长公主忽然叫住了她。
“月儿。”
薄月回头,长公主正看向她,目光里透着说不出的悲伤。
“娘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薄月垂眸,没有回话,转身离开。
老嬷嬷不知何时守在了门边,见她出来,连忙引路:“殿下,老奴服侍您回去,您的院子已经吩咐人打扫了,暂时收拾出来正屋,还请您将就一下。”
薄月一路无言,她本想要问一问老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终究没能开的了口。
回到那个院子,果然只有正屋亮着灯。
几个丫鬟在门口侍立,薄月扫了一眼,有几个她还有些面熟,似乎都是母亲身边得力的。
她没做停留,径直进了屋。
一进去她就愣住了。
里面陈设摆件,桌椅帷幔,处处都跟她离开前一模一样。
似乎她只是离开了几天,那些痛苦的经历只是路上一场大梦,如今历经风尘而来,烛火微微晃动,迎接着她的归来。
老嬷嬷低声道:“老奴先回去了,锦云锦瑟几个这几天就服侍殿下,若有什么不妥您尽管吩咐老奴或者她们。”
薄月点了点头:“多谢嬷嬷。”
几个丫鬟上前行礼:“殿下。”
薄月坐在窗边的一张贵妃榻上,坐下才发现这并非之前那一个。
从前她常用的那个是寻常木料,只是精巧而已,这个却看起来像是紫光檀,能闻到隐约的沉静的香味。
她摸了摸这滑腻的木头,嘴角浮出一抹哂笑。
“都下去吧,不叫你们不必进来。”薄月道。
几个丫鬟略有犹豫,最后还是带头的锦云道:“是,那奴婢等都在殿外服侍了。”
薄月摆了摆手。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薄月很累,她躺了下去,眼睛有些酸涩,头又有些眩晕,她很想休息,可脑子里却偏偏停不下来,一直回旋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的命运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注定,源于长公主对薄玉盈的狠手,源于傅曜的阴险和绵延了多年的怨恨。
还有那一个预言。
在薄月十五岁以前,是从未听过这个预言的。
师父说,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出生,伴随着南楚皇室的倾颓,是极为不详的祸星。
当初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十人,有人建议皇上赐死这个孩子,长公主找上门去,烧了那人的府邸。
国师提出破解之法,让那孩子十五岁以前不要接近长公主,让长公主自己养一个替身。
虽然薄月拜了国师为师父,其实并不是很信奉这些,在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觉得是谁的阴谋。
可又觉得不太可能,牵涉其中的几个人,如长公主,皇上,国师,他们没有理由编织这样一件事情,也不会有人有这么大本事,将南楚最有权势地位最高的人同时玩弄于股掌之中。
薄月盯着屋顶挂着的帷幔出神,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预言是真的,那这么多年,那个破解之法岂不是就失败了。
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反正她马上就要去北昭了,此行不比上次轻松,搞不好她的小命会断送在那里。
薄月翻了个身,无所谓了。
她举起自己的手,看着细瘦的手指,右手上还有几道疤痕,那是在北昭留下的。
再想到北昭,想到那个男人,她不会太害怕了。
她要去找到水滟,哪怕她已经不在了,自己也要找到她,不能让她成为孤魂野鬼。
她要安顿好在北昭的那些伙伴。
那些人多数是南楚人,少数是被她收拢的玄京小民,大多是平民百姓,他们生活在玄京的大街小巷,有的开了酒楼客栈,有的在某些官宦人家当差。
原本她告诉他们的,是会在事成之后带他们回南楚,他们都会是有功之臣。
可自己仓皇逃窜,除了一句各自蛰伏,保命为上,再没有别的交代。
是她带他们走上这一条路的,一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南楚,她是不想回来了。
她曾恨这里的人甚于北昭人,如今几番剧变,似乎那些刻骨铭心都消退了不少。
她收回手,挡住了眼睛。
正想起身,忽然瞄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下一秒,她脸色一变。
萧承煜蹲在屋顶半天,可薄月一直躺在贵妃榻上,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与薄月相见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薄月在北昭的行踪,应该是南楚的绝密,怎么会轻易流传出去。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身边的人意欲对她不利。
一想到这个可能,萧承煜就有些坐不住。
明明知道这个女人狡猾顽强,还很可恶,可毕竟他们即将要成亲,还要合作。
萧承煜说服了自己,手下拦在外头,一时半会儿李善渊也不敢来见他,便又溜进了宫。
没想到大半夜的,重华殿里却没了薄月的身影。
当他得知薄月去了长公主府的时候,当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紧赶慢赶进了长公主府,这里戒备森严不亚于皇宫,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摸进了内院。
毕竟薄月是他的妻子,所以萧承煜进她的院子也很没有心理负担。
没想到摸错了地方,薄月在长公主府的正院,他在房顶听了那一出闹剧。
一时间心绪复杂。
薄月,居然真是谢乐阳的女儿。
居然是被谢乐阳亲自派遣到他身边的。
连萧承煜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长公主的狠心,难怪她能扶持那个草包登上帝位,难怪能辅政多年。
他看着薄月,觉得夜色中薄月的身体很单薄。
他在薄月之前进了房间,本想躲起来看一会儿——尽管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怕薄月心绪激荡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没想到薄月居然就盯着房顶发起呆来!
这让萧承煜有些无奈,他的轻功并没有到出神入化,片叶不沾的地步,虽然一袭夜行衣,但这种情况下一旦行动还是会被薄月发现的。
就这样在房梁上躺了半天,若非薄月一直睁着眼,他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而后薄月忽然眼神一转,正好与他对视。
薄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看着跳下来的萧承煜,半天才说出一句。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萧大将军这么喜欢做梁上君子呢?”
萧承煜活动了一下脖颈,道:“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薄月脸色一沉。
她缓缓向前几步,似乎是在打量萧承煜。
后者带着笑意看着她,似乎毫无防备。
猝不及防间,她猛地伸手刺向萧承煜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