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心喻回到懿祥宫已是亥时三刻,宫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朱墙上。
她站在廊下,望着远处凤栖宫依旧通明的灯火,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那里的欢声笑语。
“小姐,该歇息了。“春桃轻声提醒,为她披上一件素色披风。
殿内,玉簟和银筝已经备好了热水,孟心喻由她们伺候着梳洗,温热的水流划过指尖时,她忽然想起姐姐腕间那只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就像姐姐整个人一样,永远的那么光彩照人。
“娘娘,这是皇后赏的安神香。“银筝捧来鎏金香炉,袅袅青烟升起,带着熟悉的沉水香。
孟心喻望着香炉出神。这香气与孟府如出一辙,她记得小时候,每次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陈夫人就会让人在府里各处都熏上这种香,像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孟家大小姐又得了恩赏。
梳洗完,她轻声吩咐“都退下吧。”,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待宫人们都退下后,孟心喻独自来到窗前,月光如水,将那片新栽的桃林照得朦朦胧胧。夜风拂过,花苞轻轻摇曳,像是在对她招手。
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出,赤足踏上了还带着余温的青石板。初春的夜风有些凉,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
桃树下,松软的泥土带着新鲜的潮气。孟心喻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嫩芽。这些桃树是为她移栽的——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在孟府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人专门为她准备过什么呢。
“当心着凉。“低沉的男声惊得她身体一颤。她随即转身看向声源处,她就寝的纱衣扫过潮湿的青苔,她踉跄了一下,却在抬头看清来人时僵在原地——月光下,明黄色的龙纹在男子衣袂间若隐若现。
“陛...陛下!“她慌忙跪伏,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散落的发丝垂在颊边,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
李勋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他梦到孟心喻纵身跃入江水的画面,他伸手想抓,却只握住一捧冰凉的月光,霎时醒了过来。
“陛下?“值夜的赵德顺慌忙掌灯。
李勋摆摆手,赤足走到窗前调整乱了的气息。夜风带着桃花的香气拂面而来,他突的想起今日是孟心喻入宫的日子,此刻的他就很想见她,以确定她现在确实是活着的。
于是便吩咐“更衣,朕要去懿祥宫。“
赵德顺惊得灯笼都晃了晃:“啊这...不合规矩吧!敬妃娘娘尚未...“
“备常服。“李勋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谁知他刚进入懿祥宫便遇上了赤足出门的孟心喻,见她跪着李勋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扶,当手伸到半空他却忽然顿住。
脑中恍然的忆起前世的孟心喻,她前世入宫时已十八岁,一颦一笑都带着精心调教过的风情。
完全不像眼前这个刚及笄的少女,她跪在地上单薄得像片随时会消散的月光,连发抖的样子都带着未经世事的稚嫩,回忆思绪悠然拉回来。
寂静许久,他收起伸出去的手,站直了身体,开口对孟心喻说“起身吧。“声音比夜风还轻,却在静悄悄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孟心喻闻声刚准备谢恩起身,就感到了一阵暖意覆上她的手肘,随后身上也覆上了还带有点热温的披风。触碰到孟心喻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她触电般瑟缩了一下,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地上凉。“这三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直烫孟心喻的心口。
她自懂事起,还从没有人关心她会不会受冷。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探索,眼眸正对上天子深邃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望过来的月光。
“臣妾...“她声音细若蚊呐,惶恐不安的她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了裙摆。
李勋凝视着少女泛红的耳尖。前世的孟心喻从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情态,那时的她虽然风情万种,却规规矩矩的保持着端庄得体,连为他挡箭时都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而现在,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连指尖都在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雀儿。
夜风掠过桃林,惊起一阵叶瓣散落。有叶瓣沾在孟心喻的睫毛上,像滴将落未落的泪。
李勋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被她惊慌的后退惊醒。
“陛下恕罪!“孟心喻又跪了下去,这次连肩膀都在发抖。
李勋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未触及的温度。他突然意识到,这一世的孟心喻还不曾经历过那些摧折人心的磨难,还不曾...为他万劫不复。
“多大了?“他忽然问。
“回陛下,过及笄有好几个月了...“
李勋心头猛地一刺。前世她入宫时,孟家早已将她调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眼前这个连对视和轻微触碰都会瑟瑟发抖的少女,怕是连《霓裳》都弹不全吧。
“夜深了,回殿吧。“
说完他便转身朝懿祥宫的宫门走去,余光瞥见她偷偷松了口气的模样。
走到宫门处,李勋忽然驻足:“明日朕让尚宫局送几双软履来。“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是皇后赏的。“
孟心喻愣在原地,看着天子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肩上明黄色的披风还残留着沉水香与另一股陌生的气息,像是雪松,又像是...御书房墨砚的冷香。
“小姐?“春桃提着灯笼找来,“您怎么...“
孟心喻摇摇头,快速将专属于天子的明皇色披风小心收起抱着进了屋。
方才天子看她的眼神太过古怪,不像看妃嫔,倒像是...透过她在看某个故人。
李勋踏出懿祥宫门时,赵德顺慌忙迎上前“陛、陛下...“眼睛却忍不住往宫门内瞟,“老奴这就传步辇...“老太监见主子出来得这样快,灯笼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他以为陛下大晚上的不睡觉,转身吩咐来新入宫娘娘这儿,那肯定是要让新娘娘侍寝的,皇后此时有身孕不便,陛下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大晚上的睡不着肯定是要找地方发泄一下的嘛,
好吧!是他想岔了,枉他还出口劝说不合规矩,竟是会错了圣意,差点汗颜死~
李勋拢了拢袖口说“不必,走回去。”
赵德顺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多问。只是借着灯笼的光,他分明瞧见主子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可稀奇,这新娘娘也没侍寝呀,陛下哪来的这样舒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