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剑山庄的烤全羊,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商玉来了以后,本应该皆大欢喜的聚聚,然而,照样是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这肯定是二哥韩说的意思,特别关照过的。
华歌当然不问,内心深表赞同。
现在,又多了个神秘女子鸾旗,好在,她与黄花、紫柔梅香她们相处甚欢愉,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商玉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因为拜访舅父吗?当然不是。
华歌一举击败毒豹宁成,取代了天下第一的位置,被长安游侠界吹捧为游侠领袖,秦川关中人杰地灵,八水绕长安,华歌如鱼得水,混得风声水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商玉这馋嘴猫咪,不招来才怪!
当然,山叔也被招来了!
公孙敖和韩说,霍光和韩征,魏相和丙吉,他们各自忙于公务,陈掌并没有被卫少儿修理一顿,因为,霍光最近表现亮眼,上林苑的狩猎大会上崭露头角,确实给她老娘长脸了,一高兴就什么也不介意了。
现在,华歌有点不放心紫柔那边,有事没事都过去看看,特别要注意山叔和江充,看他们耍什么花样。
今天一来,就感觉气氛不对劲儿,平时颓废散漫的司马迁,一双冬瓜眼睛,瞪得滴溜滴溜的,活像嗅觉灵敏的狼犬,闻到了令之兴奋的气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铁武正襟危坐,脸色铁青,眼眼直视着鼻尖儿。
古布满脸杀气,提剑侧立,斜目而视。
紫柔、梅香和黄花呆在一边低头不语。
骑奴鸾旗还是一身男装劲衣,站得笔直却双手背后,垂首认罪的模样……这是干嘛呢?这完全是审判的阵势,这是私设公堂吗?
华歌欲开口,司马迁扬手制止,手指向旁边点一点,示意坐到一边去。
疑惑未定间,铁武有点焦虑了,暗示审问继续进行,司马迁单刀直入:“说吧,是你自己说,还是老夫替你来说?”
不卑不亢的,鸾旗根本就不是哑巴骑奴,她其实是口齿伶俐:“承蒙相救,大恩不言谢,给诸位添麻烦了,来日相报,我鸾旗从来不欠一分一毫人情。”
铁武不吃这一套,面露杀机:“说,你是不是匈奴人?”
“不是。”
“胡说!”
“诸位,”鸾旗挺胸抬头,掷地有声:“我父亲不是匈奴人,母亲也不是匈奴人,我怎么就成了匈奴人?”
“好吧,”古布手按剑柄,钢牙一咬:“看你嘴巴硬,还是我这柄青云剑的钢口硬!”
“杀吧,”鸾旗脖子一仰,双眼一闭:“试试看,究竟谁更硬!”
“哟呵,看剑……”古布下半句话,被师父铁武眼神止住,不得不缓缓地插剑入鞘。
司马迁悠然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香茗,撅起嘴尖,轻轻地吹了吹茶叶,眼珠子却始终在审视鸾旗面部表情,片刻后慢慢地盖上茶杯,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了:“也罢,你不说,那就让老夫来说,如论?”
“老先生,请讲。”鸾旗字句清脆,神情轻松,毫无嫌疑人的心虚和愧畏之色。
“鸾旗。”司马迁气定神闲,语音低沉。
“在下,恭候着。”
“那么,霸昭呢?”
鸾旗闻言一愣:“我哥……他……”欲言又止,低下头来。
“听听,鸾旗,霸昭,”司马迁的表情,风淡云清,凝眸环视左右:“诸位有何高见?”
黄花听了“噗嗤”一笑,她绝对是乌鸦嘴,当即脱口而出:“乱七八糟?”话已出口,舌头伸出去又缩回来了,引来众人异样的目光,黄毛丫头脸红了,敢紧低下头。
突然,华歌想起了琴剑山庄紫虚上人商志讲的故事:当年,卫青率师驱逐匈奴时,在漠北大战中,确实有一位匈奴人也叫霸昭,而且是位猛将,听说,号称匈奴的第一勇士,曾经率领匈奴骑兵与公孙敖指挥的大汉铁骑,多次硬碰硬对攻。
现在想起来,鸾旗霸昭,乱七八糟,这里面必有渊源。
“你哥哥?”司马迁有点疑惑,不解的问:“你哥哥,霸昭还好么?”
鸾旗面无表情:“当然了。”
铁武眼神冷硬:“这么说,没有冤枉你了?”
“是的,那好吧,任由你们处置。”
铁武附耳问司马迁:“敢问,司马大人,是报官,还是……”
华歌默然静观,注意到,这位男装劲衣的异族骑士,听到“司马大人”几个字时,面色动容,碧蓝的目光,迅速扫过老书生面容之后,迅速地恢复了冷傲。
司马迁垂首而思,默然摇头:“少庄主,莫急莫急。”
古布的神色紧张,嘴角嘟噜:“要不然,我们有窝藏奸细,通敌之嫌,干系重大,官府追查下来,如何担当得起?”
“不然不然,”司马迁倒是很淡定,一双冬瓜眼睛,再也不浑浊了,反而透露出一点精光,似曾想起某些陈年往事:“看来,她不是匈奴人。”
“司马大人,你看看,她哥哥是匈奴的将军,她焉能不是匈奴人?”
“我哥哥也不是匈奴人。”鸾旗紧紧地咬着嘴唇,不愿意说下去了。
“放肆,你还敢狡辩!”古布怒喝一声,脸上的杀气再起!
“休得无礼。”司马迁不屑一顾这种武夫风度,老人家最不喜欢思路被打断了,他皱起几缕稀疏的眉毛,搜寻着记忆碎片,俄尔,轻轻叹息,老书生的表情,缓和了些许,目光凝视着鸾旗的脸型。
良久,司马迁肃然相问:“姑娘,敢问,令尊的……呃,尊姓大名?”
鸾旗粉面一寒:“甚么,这是甚么话?我鸾旗落难,承蒙相救,来日必当重金酬谢,”女骑士全身洋溢着幽燕游侠的豪气,愠意与笑意相融:“哼哼,如今,各位何必苦苦相逼?罢了罢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请无须多言,我不想连累大家,你们直接报官去,让官差来抓我,如何?”
司马迁沉默了,静静凝视着,等她的话说完,突然直插一句,话锋犀利,正如开弓的利箭:“说,吕威是你甚么人?”
“闭嘴!”鸾旗一听几乎跳了起来,断然呵斥:“你,你这老匹夫,这是你叫的么?”
“大胆!”古布一听,早已激怒了,他仓啷啷一声拔剑出鞘,寒光闪闪的青云剑,锋利的剑尖,直顶着鸾旗的咽喉!
“来吧,痛快点!”鸾旗满脸寒霜,碧蓝的目光,毫不回避剑锋。
“且慢!住手哟,”司马迁赶紧上前扯回剑锷,手指古布的脑门,笑呵呵的责怪:“哎呀,你小子可真是糊涂啊,失礼了,失礼了,这是待客之道么,还不快快把剑收起来?”
古布双眼喷火:“她是匈奴人!”
鸾旗不卑不亢:“杀我可以,别说我是匈奴人。”
“休得无礼,把剑收起来,把嘴巴也闭起来。”司马迁说了,不欣赏这种武夫风度,更不喜欢思路被打断。
铁武发话了:“古布,退下。”
师父下令,岂能不听,纵然古布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收剑却不想入鞘,悻悻而退。
司马迁继续审问:“他是你甚么人?”
鸾旗鸭子死了嘴巴还是硬:“你管不着!”
“姑娘,你说吧。”
铁武莫名的愕然,不解而又不甘的目示爱徒,古布茫然而又迟疑地收剑入鞘。
鸾旗是敢骂敢当,冷傲的无视群雄。
司马迁不嗔不怒,温良的和蔼可亲。
双方并没有对峙,只是短暂的沉默,司马迁的笑容,变成肃穆,正色相告:“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老朽正是司马迁,可曾听说过?”
“甚么……司马迁?”鸾旗满脸寒霜又是满腹狐疑,她刚才一听“司马兄或者司马大人”称谓时,就有点警觉起疑,却又不愿相信,这位穷酸腐儒的老书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史令司马迁?
“敢问姑娘,乌游天王吕威,是你甚么人?”
“正是家父,敢问,你,呃,老先生也知家父名号?”
“哎呀呀呀,”司马迁长身而起,拂掌大笑:“太巧了,恰似故人来也!”
众人无不一头雾水,只有华歌沉默不语,面无表情,似乎搞清楚了某些头绪。
司马迁当即走过去,一把握住鸾旗的手,感慨不已:“哎呀,这么多年了,吕,呃不,乌游天王,令尊大人贵体安好?”
“好着呢,”鸾旗并不感冒,依旧满脸寒霜:“我也听家父提起过,司马大人一生傲骨,忠诚坦荡,”她有点鄙夷的斜瞧司马迁一眼,鼻子一歪:“可不是这么小肚鸡肠。”
“你,你放肆!”铁武也有点坐不住了。
“哎,少庄主,”司马迁好像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真乃是,造化弄人啊,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呃,对了,你是如何到中原来的?”
“我,鸾旗,是骑士,不是奸细。”鸾旗豪气不变,朗声道:“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鸾旗女扮男装的模样,根本没有女子的痕迹,真不知道丞相夫人卫孺是如何慧眼识真玉,是如何看出来的?
而且现在,司马迁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司马迁殷勤招呼着:“哎呀,多有得罪,真是,呃……大水冲了龙王庙,来来,借一步说话,请!”老书生喜滋滋地迎接鸾旗进入内室坐定,赶紧让大伙儿端茶送水,随后就通通禀退出去,只留下了铁武和华歌二人。
其余人等,都在屋外守护。
现在,内室只有司马迁、铁武、华歌和鸾旗四人。
这是一间密室,说话方便,司马迁一扫聊然颓废,面容诚恳,慈祥的笑容:“贤侄,可苦了你,唉……这么多年,令尊一向可好?”
鸾旗依旧表面无情的,当听闻司马迁这话时,还是有一点暗暗吃惊,一双碧蓝泛绿的杏仁眼儿,瞪得溜圆溜圆的,直勾勾瞪着这个老头子。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颓废邋遢的老书生,一个迂腐穷酸而斯文得缺乏男性阳刚气息的糟老头子,一身衣衫鲜明考究却不像富贵豪族,身上并不具备江湖人士的城府和阴鸷,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武功,没有危险性和攻击性。
她不明白,老头子怎么会口口声声“贤侄”和“令尊”?
居然还敢指名道姓,直呼她父亲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