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王朝,汴京繁华。秦淮河畔,烟柳画桥,笙歌彻夜。“倚翠楼”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销金窟,不仅因为姑娘们色艺双绝,更因为楼里有一位叫苏晚卿的舞娘,名动京城。
苏晚卿并非倚翠楼的卖身姑娘,她只卖艺,且轻易不示人。她的舞,如清风拂柳,似流泉映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韵与哀愁,看过的人,无不为之倾倒。
这日,倚翠楼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叫陆景渊,今年刚满二十,身着青衫,眉目清朗,虽未及冠,却已透着一股沉稳的书卷气。他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而是陪同几位同窗前来,应付一场应酬。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陆景渊对此毫无兴趣,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窗外秦淮河的粼粼波光。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如空谷幽兰,瞬间压过了席间的喧嚣。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目光投向二楼的露台。
只见一位女子,身着一袭水绿色的舞裙,款步而出。她身姿窈窕,容颜清丽,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宛如月下仙子,不染尘埃。正是苏晚卿。
琴声渐急,苏晚卿随之起舞。她的动作轻盈飘逸,时而如彩蝶穿花,时而如弱柳扶风,水袖翻飞间,仿佛有花瓣飘落。陆景渊看得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舞姿,更从未见过如此清绝的女子。她的舞,不仅是技艺,更是一种灵魂的倾诉,那股深藏的哀愁,让他莫名地心疼。
一曲舞罢,满堂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苏晚卿微微颔首,退了回去,自始至终,眼神都未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景渊,看傻了?”旁边的同窗笑着打趣,“这苏晚卿可是倚翠楼的头牌,多少王公贵族想一亲芳泽都难呢。”
陆景渊回过神,脸上微微一红,端起酒杯掩饰道:“只是觉得,她的舞,与众不同。”
“那是自然,”另一位同窗接口道,“听说她本是书香门第之女,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可惜了一副好才情。”
陆景渊心中一动,看向苏晚卿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此后,陆景渊便时常找借口来倚翠楼。他不叫别的姑娘,只点苏晚卿的琴舞。起初,苏晚卿对他也只是敷衍,直到一次,陆景渊在她舞罢后,轻声吟诵了一首自己新作的诗,恰好契合了她舞蹈中的意境。
苏晚卿惊讶地看向他,这是第一个能真正懂她的人。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眼神清澈,没有那些达官贵人的轻佻与贪婪,只有真诚的欣赏。
“公子好才思。”苏晚卿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陆景渊心头一暖,连忙起身回礼:“晚卿姑娘过奖了,在下陆景渊。”
“陆公子。”苏晚卿颔首。
从那以后,两人便有了交集。陆景渊不再满足于只看她跳舞,他会带书来,在她抚琴时,安静地阅读;也会在她休息时,与她谈论诗词歌赋,人生理想。苏晚卿发现,这个年轻的书生,不仅有才情,更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他从不因她的身份而轻视她,反而欣赏她的才华与坚韧。
而陆景渊,也深深被苏晚卿的才情与温柔所吸引。她懂他的抱负,懂他的忧思,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做最真实的自己。
“景渊,”一次,苏晚卿看着窗外的明月,轻声说,“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不该与我这样的人走得太近,会影响你的前程。”
陆景渊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晚卿,在我心里,你不是什么舞娘,你是苏晚卿,是我陆景渊认定的人。等我金榜题名,一定会为你赎身,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苏晚卿的眼眶红了,她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这身份……怕是会玷污了你的门楣。”
“我的门楣,我自己做主。”陆景渊语气郑重,“相信我,晚卿,给我一点时间。”
苏晚卿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轻点了点头。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光明,一丝脱离这苦海的希望。
陆景渊果然没有辜负苏晚卿的期望。次年春闱,他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消息传来,汴京轰动。陆景渊成了最年轻的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
倚翠楼里,苏晚卿听到消息,喜极而泣。她为他高兴,更为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而庆幸。她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满心期待着陆景渊来接她的那一天。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陆景渊被皇帝召见,随后被指婚给宰相之女,林婉柔。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炸得苏晚卿头晕目眩。她不相信,那个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男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变了心?
她想方设法托人给陆景渊送信,却都石沉大海。她想去状元府找他,却被门前的侍卫拦住,连门都进不了。
“晚卿姑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倚翠楼的老鸨叹了口气,“状元郎如今是天子门生,宰相女婿,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你这个烟花女子?当初他对你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苏晚卿不信,她相信陆景渊不是那样的人。她知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终于,在一个深夜,陆景渊偷偷来到了倚翠楼。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
“景渊!”苏晚卿看到他,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陆景渊看着她,心中剧痛,他上前一步,想抱住她,却又停住了,双手紧握成拳:“晚卿……”
“是不是真的?”苏晚卿哽咽着问,“皇上真的为你指婚了?”
陆景渊痛苦地点了点头:“是。宰相权倾朝野,皇上的旨意,我不能不从……”
“那你当初的誓言呢?”苏晚卿的声音带着颤抖,“你说过会娶我的!”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陆景渊的声音充满了悔恨,“晚卿,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被迫的!宰相以我家人的性命要挟,我……我没有选择……”
原来,陆景渊高中状元后,宰相林甫看中了他的才华和潜力,想将女儿嫁给他,以拉拢他为自己所用。陆景渊拒绝,林甫便威胁要构陷陆家,让他满门抄斩。为了家人,陆景渊不得不答应了这门婚事。
“那我呢?”苏晚卿泪流满面,“景渊,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等了你这么久,你让我怎么办?”
陆景渊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如刀绞:“晚卿,你听我说,你先等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苏晚卿惨然一笑,“你娶了宰相的女儿,成了朝廷的新贵,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万水千山了。景渊,你走吧,就当……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不!晚卿!”陆景渊急忙抓住她的手,“我不会放弃的!你等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匆匆留下一些银两,便又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苏晚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手中的银两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知道,他们之间,真的完了。
陆景渊与宰相之女的婚礼如期举行,盛况空前。京城人人都道状元郎与宰相千金是天作之合。
苏晚卿没有去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以泪洗面。老鸨见她失了状元郎的庇护,又不肯再接客,便开始刁难她,甚至想把她卖给别的富商。
苏晚卿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就在这时,她收到了陆景渊偷偷托人送来的一封信。
信中,陆景渊诉说了自己的无奈与痛苦,并告诉她,林甫结党营私,意图不轨,他正在搜集证据,准备弹劾林甫。但林甫老奸巨猾,耳目众多,他的处境十分危险。信的最后,他写道:“晚卿,等我扳倒林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带你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看完信,苏晚卿擦干了眼泪。她明白了陆景渊的苦衷,也看到了他的决心。她不能死,她要等他,还要帮他。
从那以后,苏晚卿不再消沉。她利用自己在倚翠楼的便利,留意着往来宾客的谈话,尤其是那些与林甫有关的官员。她将听到的信息,偷偷整理出来,托人带给陆景渊。
陆景渊收到信息后,如虎添翼,搜集证据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但他也更加担心苏晚卿的安全,多次写信让她小心。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林甫的爪牙很快发现了异常,开始怀疑到苏晚卿身上。
一日,几个蒙面人闯入倚翠楼,直奔苏晚卿的房间。他们是林甫派来灭口的。
苏晚卿听到动静,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急忙将刚整理好的一份重要证据藏在发髻里,然后打开窗户,想要逃跑。
但蒙面人已经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人阴恻恻地说:“苏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相爷想见你。”
苏晚卿知道,跟他们走,必死无疑。她看着窗外,心中想着陆景渊,想着他还在等她,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
“你们休想!”苏晚卿抓起桌上的剪刀,摆出防御的姿势。
“敬酒不吃吃罚酒!”蒙面人不再废话,挥刀便砍。
苏晚卿虽然会些防身术,但终究是弱女子,哪里是这些杀手的对手。很快,她便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她的舞裙。
但她始终护着自己的发髻,不让任何人靠近。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陆景渊冲了进来。他得知消息后,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
“晚卿!”看到苏晚卿浑身是血的样子,陆景渊目眦欲裂,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陆景渊毕竟是文弱书生,虽懂些剑术,也不是这些专业杀手的对手。很快,他也中了一刀,鲜血直流。
“景渊,快走!”苏晚卿见状,急得大喊。
“我不会丢下你!”陆景渊咬紧牙关,奋力抵挡。
眼看陆景渊就要支撑不住,苏晚卿心中一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为首的蒙面人,死死抱住他的腿。
“景渊,带着证据走!去找皇上!”她回头对陆景渊大喊,眼中充满了决绝。
“晚卿!”陆景渊泪流满面。
“快走啊!”苏晚卿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陆景渊知道,这是苏晚卿用命在给他争取时间。他咬了咬牙,从苏晚卿的发髻里取出那份染血的证据,转身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苏晚卿凄厉的惨叫,然后是一片死寂。
陆景渊一路狂奔,跑到皇宫,将证据呈给了皇上。皇上看后大惊,立刻下令彻查。林甫及其党羽被一网打尽,陆景渊沉冤得雪。
当陆景渊带着人赶到倚翠楼时,只看到一片狼藉。苏晚卿倒在血泊中,身体已经冰冷,脸上却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仿佛睡着了一般。她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枚他送她的玉佩。
陆景渊抱着苏晚卿冰冷的身体,泪如雨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晚卿——!”
苏晚卿的死,成了陆景渊心中永远的痛。他为她风光大葬,亲自为她守灵七七四十九天。
林婉柔得知了一切,看到陆景渊对苏晚卿的深情,也明白了自己永远无法取代那个女子在他心中的位置。她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向陆景渊提出了和离。陆景渊感激她的理解,同意了。
从此,陆景渊虽然官居高位,备受皇帝器重,但他再也没有笑过。他终身未再娶妻,也没有纳任何姬妾。他在京郊为苏晚卿建了一座衣冠冢,每年她的忌日,无论多忙,他都会亲自去祭拜,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常常独自一人,来到秦淮河畔,坐在当初第一次见到苏晚卿的地方,看着河面上的波光,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水绿色的身影,在月下翩翩起舞。
“晚卿,”他轻声呢喃,“我做到了,林甫已经伏法,天下太平了。可是……你在哪里呢?”
他会拿出苏晚卿留下的那枚玉佩,放在手心,一遍遍地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朝中同僚见他年纪轻轻就如此孤寂,纷纷劝他再娶,也好有个子嗣继承家业。
陆景渊总是摇摇头,苦笑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人,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晚卿为我而死,我此生,唯她一人而已。”
岁月流转,陆景渊从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臣。他一生清正廉洁,为国为民,做出了许多功绩,深受百姓爱戴。
但在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始终留给了那个烟雨秦楼中,惊鸿一瞥的舞娘。
直到他弥留之际,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玉佩,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喃喃地说:“晚卿……我来陪你了……”
陆景渊死后,人们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苏晚卿的衣冠冢旁。
从此,青山为伴,绿水为邻,他们的灵魂,终于可以在九泉之下,得以相聚。
而他终身不娶的故事,也在汴京流传开来,成为了一段关于爱与牺牲,令人扼腕叹息的传奇。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只是那惊鸿一瞥的容颜,和那以命相护的深情,终究成了状元郎心中,一道永不磨灭的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