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记忆的原因(1 / 1)

时间凝固了。

沈白夜那句轻如叹息、却又重若千钧的“是你”,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温栀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轰然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白夜脸上那巨大的、几乎撕裂灵魂的震颤。

他高大的身躯靠着粗糙的树干,剧烈地起伏喘息,仿佛刚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出来。捂过额头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尖微微颤抖。那双空洞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完全的虚无,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的惊悸,被强行撕裂记忆壁垒的剧痛,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庞大到足以焚毁一切的狂喜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它们激烈地碰撞、交织,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穿透一切迷雾的了悟。

他“看”着她。或者说,他所有的感官,都穿透了失明的屏障,死死地锁定了她站立的方向,锁定了她掌心中那枚小小的、冰冷的栀子花发卡散发出的无形气息。

“温……栀?”他又念了一遍,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求证,仿佛害怕惊碎了眼前这过于脆弱、过于梦幻的现实。

温栀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她只能用力点头,动作僵硬,泪水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最终无声地砸落在庭院枯黄的草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细微的动静,却像投入油锅的水滴。

沈白夜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和渴望。他完全凭借感觉,朝着她站立的方向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此刻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摸索。

温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门框。下一秒,那只带着薄茧的、冰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精准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指尖先是触碰到她湿漉漉的泪痕,那滚烫的湿意让沈白夜的手指猛地一蜷,像是被烫到。随即,那带着微颤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探索,缓缓地拂过她的眉骨、眼睑、鼻梁、脸颊……每一个轮廓的起伏,都像是他指尖下亟待解读的盲文密码。

温栀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电流,顺着皮肤直窜入心脏,让她浑身战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每一次停顿、每一次细微的摩挲,感受到他全神贯注的“阅读”。他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幻——从最初的急切求证,到指尖触碰瞬间的剧震,再到此刻近乎凝固的专注。那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沉淀、凝聚,最终化为一种无比确定、带着巨大痛楚和狂喜的确认。

“是你……”他喃喃自语,指尖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真的是你……温栀……”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哽咽,仿佛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辗转了千万遍,终于找到了归处。

就在这时,温栀的脑海中,仿佛被沈白夜指尖的触碰点燃了引信!

轰——!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爆炸般的感官碎片!浓烈到窒息的栀子花香不再是庭院里的气息,而是直接灌入鼻腔,带着盛夏阳光的灼热温度!眼前不再是荒芜的庭院和老宅,而是大片大片、在刺目阳光下摇曳生姿的洁白花朵,饱满得几乎要滴下汁液!

一声清脆的、带着奶气的咯咯笑声毫无预兆地在耳边炸响!就在很近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赤着脚丫在茂盛的花丛间奔跑穿梭,乌黑的发辫随着跳跃的动作甩动,发梢扫过油绿的叶片。阳光在她奔跑的身影上跳跃,晃得人眼花。

温栀猛地抬手捂住额头,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她看到了!不是通过别人的记忆,而是从自己意识深处翻涌上来的!那女孩奔跑的背影……那被风吹起的裙角……那笑声……

“别跑!小心摔!”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就在她身边!

温栀猛地扭头——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少年侧影。他比她高很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一架……不,是靠在什么东西旁边?光线太强,少年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专注地“望”着奔跑女孩方向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温柔而沉静的守护感。他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身旁光滑的木质表面上轻轻敲击着……是钢琴的边缘?

“小栀!快来看!最大的一朵!”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兴奋,在花丛深处响起。

“小栀……”温栀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弯下腰,大口喘息。

更多的碎片汹涌而来,混乱无序,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一只小小的、沾着泥土的手,将一朵刚摘下的、还带着露珠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翻开的一页琴谱上。纸张是微微泛黄的象牙白,上面爬满蝌蚪般的音符。

——午后的琴房,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流畅而温柔的琴声在空气中流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钢琴旁巨大的软垫上,下巴搁在膝盖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弹琴的少年。空气里弥漫着琴木的暖香、松香的气息,还有那女孩身上淡淡的、干净的肥皂味。

——她生气时鼓起脸颊,像只小河豚,气呼呼地背对着他,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少年摸索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发梢,笨拙地哄着:“别气了……给你弹新学的曲子?”

——他教她认琴键,握着她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她的手指那么小,那么软。他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小手,耐心地重复着:“这是中央C……这是D……”

——她踮起脚尖,努力想把那枚小小的、崭新的栀子花发卡别到他整齐的衬衫领口上,嘴里还咕哝着:“……给你也戴花花!”少年微微偏着头,脸上带着纵容又无奈的笑意,任由她笨拙地摆弄……

“啊——!”温栀终于承受不住这海啸般袭来的记忆洪流,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扶住,带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和旧宅尘埃味道的怀抱。

是沈白夜。他紧紧地抱着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幻影就会再次消失。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身体也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小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我的小栀……回家了……”

温栀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微凉的衬衫上,耳边是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如同擂鼓,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刚刚复苏的、混乱不堪的记忆堤岸。她僵硬的身体在他紧密的怀抱里,慢慢软化下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那些混乱的、灼热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奔跑的身影,清脆的笑声,琴键的冰凉触感,少年模糊却温柔的侧脸,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栀子花香……它们像破碎的拼图,带着尖锐的棱角,在她意识的荒原上翻滚,试图寻找契合的位置。

“我……”温栀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迷茫,“我……我不记得……那些……”她痛苦地喘息着,“只记得……花……琴声……还有……你……在等我?”最后几个字,带着不确定的疑问,却又奇异地指向了0915记忆里那个让她灵魂震颤的核心。

沈白夜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稍稍松开她一些,双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空洞的眼眸“凝视”着她泪痕斑驳的脸,仿佛要穿透这层皮囊,看到她灵魂深处那片刚刚被唤醒的荒芜之地。他脸上狂喜的余波尚未褪去,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心痛覆盖。

“不记得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钝痛般的理解,“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摸索着,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此刻紧绷的身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温栀用力摇头,更多的泪水被甩落:“只有碎片……很乱……很烫……”她语无伦次,巨大的信息量和混乱的记忆冲击让她几乎崩溃,“那个发卡……是我的……我小时候丢的……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沈白夜……为什么是你?”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失焦的、却翻涌着巨大情绪的眼睛,像是在质问命运荒谬的安排,“为什么你卖掉了记忆?为什么你忘了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一连串的“为什么”,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重逢的狂喜泡沫,露出了底下更加狰狞、更加痛苦的现实沟壑。

沈白夜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一种深重的痛苦和自责瞬间攫住了他。他缓缓地、几乎是艰难地松开了抓着温栀肩膀的手,那只手在空中无措地停顿了一下,最终颓然地垂落身侧。他微微侧过身,空洞的目光投向庭院深处那株沉默盛开的栀子花树,仿佛那里埋葬着所有不堪回首的答案。

“因为……”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那场该死的事故。”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和温栀压抑的抽泣。

“爆炸……大火……”沈白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痛苦,“你……还有你的父母……都在那辆车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场大火的浓烟再次呛入了他的肺腑,“我赶去……只看到……一片废墟……”

温栀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父母……车祸……大火……废墟……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她记忆缺失症的核心地带!那片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被诊断为“创伤性保护遗忘”的绝对空白区域,此刻被这几个词粗暴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0915记忆里那份让她心口发烫的强烈归属感,那份对“归处”的渴望……原来,它的另一面,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名为“失去”的深渊!

“你……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很久……”沈白夜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后怕,“醒来后……医生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那场事故……关于之前的一切……”他缓缓地转过头,再次“看”向温栀的方向,空洞的眼眸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沉重的负罪感,“你的家人……把你带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找不到你了……彻底地……失去了你……”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自虐的惨笑:“而我……在那场混乱里……为了救出困在车里的……”他顿住了,似乎那个名字或身份让他难以启齿,最终只是含糊地带过,“……被爆炸的冲击波和燃烧的碎片……毁了眼睛。”

失明的真相,第一次如此赤裸地、带着血腥味地摊开在温栀面前。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道在昏暗中不甚清晰、却依旧显得狰狞的旧伤痕,从额角一直蜿蜒到鬓边。

“黑暗……和失去你的痛苦……”沈白夜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像两条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我。那段有你的记忆……0915……还有更多……它们太温暖了……温暖得在失去光明的冰冷世界里,变成了一种酷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记忆带来的灼痛,“每一次想起你笑着在花丛里奔跑的样子……想起你靠在我身边听琴的样子……那种温暖……都提醒着我……我永远失去了光……也永远失去了你……”

他微微仰起头,空洞的眼眸对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和绝望:“所以……当弥涅尔瓦的人找上门……开出高价……我……我像个懦夫一样……把它们卖了……连同那份‘归处’的感觉……一起卖掉了……我以为……卖掉它们……就能摆脱那种蚀骨的痛苦……就能在黑暗里……苟延残喘下去……”

他低下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结果……只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彻底的空壳。一个……连自己灵魂归处都遗忘的……瞎子。”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温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0915的记忆片段里,那份归属感如此强烈,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底色。那是沈白夜灵魂深处最珍视、最温暖的港湾,也是他最终亲手割舍、用以逃避痛苦的根源。

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理解,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看着眼前这个深陷在痛苦回忆中的男人,看着他失明的双眼,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疲惫和自责,看着他即使身处黑暗也依旧挺直的脊背,却承受着灵魂被生生撕裂的重负。

她终于明白,那句“等一个该回家的人”,包含了多少绝望的守望和刻骨的思念。

温栀缓缓抬起手,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主动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沈白夜冰凉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紧蹙的眉心,拂过他高挺却带着伤痕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边。

她的触碰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击碎所有伪装的温柔力量。

沈白夜浑身剧震!像一尊被注入了生命的石像,瞬间僵硬。空洞的眼眸骤然睁大,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难以置信,狂喜,更深的自责,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温栀没有躲避他“视线”的锁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庭院里栀子花的甜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又尘埃的气息涌入肺腑。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中冲撞,父母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巨大的悲伤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但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同样被命运撕扯得支离破碎、在黑暗中独自守望了漫长岁月的男人,一种超越记忆、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冲动,驱使着她开口。

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沙哑得不成调,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沈白夜……”她念着他的名字,指尖感受到他脸颊细微的颤抖,“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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